而早在巴塞爾王室波爾森家族的王旗落地之前，他便在自己的生活當中，與伊達爾人産生了不少的交集。
畢竟……
作爲曾經屬于斯坦恩公爵的領土，在伊達爾軍隊征服這片土地之前，這片原本位于巴塞爾王國最南端的土地，幾乎已經成爲了的伊達爾中央情報局的特工們喜聞樂見的試煉場地。
也正是靠着伊達爾特工們的不斷滲透以及巴塞爾南方貴族的俯首稱臣，巴塞爾王國的情報對于伊達爾公國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單向透明！
大量的伊達爾商人、伊達爾特工、伊達爾工匠行走于這片土地，由伊達爾商會經營的大型種植園，更是遍布整個斯坦恩行省的海岸。
從斯坦恩公爵往下，
大大小小的巴塞爾貴族們，
早就在與伊達爾特工的坦誠交流之中，被伊達爾人高大偉岸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并且甘爲前驅，“自願”爲伊達爾公國的發展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所以……
從某種意義上，
位于大陸東南部的斯坦恩行省，其實是這幾個新設立的行省區劃之中，伊達爾公國的掌控力和行政能力最強的一處。
作爲最早一批接觸到伊達爾公國的思想理念的平民，當地的民衆們早已習慣了伊達爾人的存在。
包括托尼亞·克拉克在内，他們當中的很多人，更是直接爲伊達爾人效力，在伊達爾商會經營的種植園中勞作。
因此，對于這些提供了他們生活來源的伊達爾人，當地的民衆自然不會存有什麽抵觸之心。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麽類似于“忠君報國”之類的說辭，而是“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這樣的觀點正大行其道的時代。
可以說，
除卻伊達爾公國之外，
維系封臣與領主之間權利與義務關系的，僅僅隻是契約與誓言。
權力與義務一一對應，除此之外，領主與封臣之間再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而既然連這些對于榮譽和臉面無比看重的貴族，都從未有過像樣的國族認同，連衣食都需要憂慮的普通人，自然也就更不會産生類似于此的情懷。
以至于在幾個月前，
當托尼亞·克拉克第一次聽聞，伊達爾人的軍隊攻破了巴塞爾王城之時……他整個人的心中，都充斥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激動之情。
沒辦法，
身爲一名生活在斯坦恩行省之中的平民，與伊達爾人之間頻繁的接觸，使他了解到了太多有關于伊達爾公國的傳言。
雖然他也是一名光明教會的信徒，但是在與此同時，有關于伊達爾公國的一切，卻都令他感到無比着迷。
伊達爾商會在自己所經營的種植園中，實行的是與伊達爾公國同樣的工作制度。
也正是在讓他揮汗如雨的種植園中，托尼亞·克拉克第一次意識到……平民們同樣可以擁有夢想，平民們同樣可以享受魔法帶來的改變！
随着伊達爾軍隊大闊步地行走在這片土地，這些他從前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夢想，竟一點一點的逐漸變成了現實！
隻不過……
作爲一名光明教會的信徒，在感受着伊達爾公國所帶來的變化的同時……托尼亞·克拉克的内心卻也在遭受着煎熬。
說實話，伊達爾公國如今正在做的，其實與光明教會的教義中所描繪的天國王朝大同小異，甚至頗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然而……
作爲帝國東部最爲強大的一方勢力，伊達爾公國卻将光明教會視爲死敵！
縱然伊達爾公爵布魯諾·斯圖亞特從未明說，
可是……
大家卻也都不是傻子！
在伊達爾軍隊征服了這片土地之後，最先做的是什麽？是料理那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貴族嗎？
不！當然不是！
伊達爾人最先做的，
就是把這片土地上的教堂統統包圍，将依舊留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光明教會的神職人員，統統打包抓走，而後投入到位于瓦倫斯平原上的巴士底獄之中！
伊達爾公國盛行的宗教是什麽？
毫無疑問，是新教！
就連伊達爾公爵自己，就是新教的信仰守護者！
隻不過……
對于這個誕生于帝國東部的教會，光明教會卻将其稱之爲叛逆與異端！
也正是因此，不僅僅是托尼亞·克拉克自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絕大多數光明教會的信徒的心中，都有着一種極爲複雜的情緒。
他們一方面認可着伊達爾公國的統治，另一方面卻又因爲自己的信仰與伊達爾公國的主流信仰相悖而感到十分矛盾。
雖然在布魯諾看來，更加世俗化的新教，顯然要更符合平民百姓的需求。
可問題是……
在很多時候，尤其是在宗教信仰這一方面，不是說合情合理就能夠被人們輕而易舉地接受的。
不說别的，
讓幾十萬人放棄他們堅守了數不清多少年的信仰，單單是想要做到這一點，便很難很難。
而布魯諾的手上縱然有着不少像麥克一樣的“洗地大師”，可是在此之前，伊達爾公國畢竟對于神職人員的數量進行了極爲嚴格的限制。
若是放在以前、放在平日裏，數百人的規模其實已經完全足夠了。
可若是放在現在……
好吧，
幾百人和幾十萬人，
這般艱巨的洗地任務，絕不是短時間内便可以輕易完成的。
也正是因此，
才會有無數像托尼亞·克拉克一樣的平民，正經受着兩種觀念的劇烈碰撞所帶來的困擾。
而身爲伊達爾公爵的布魯諾·斯圖亞特，才會将人數如此之多的教會信徒，視作是可能會影響伊達爾公國内部穩定的重要因素。
的确，
此時的他們正感受着伊達爾公國的變化，并且遵從着來自于伊達爾政務廳的吩咐，可是……以後呢？
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誰也不敢确定！
……
新曆539年10月7日。
對于托尼亞·克拉克來說，這本應是一個無比平常的日子。
然而……
就在他興緻勃勃地離開自己的家門，和往日一樣，行走在前往種植園上工的道路上時，卻見到一名年紀輕輕的報童，朝着自己飛快地跑來：
“托尼亞大叔，你要不要買一本畫冊？”
這名挎着布包賣報的男孩名叫亞瑟，是隔壁村子裏的斯特芬妮大嬸的兒子。
或許是由于早些年前就沒了父親，平日裏缺衣少食，因此頗受衆人的照顧。
而随着伊達爾公爵決定普及拼寫與朗讀的教育，小亞瑟基本上都是将早上的時間用來賣報，白天的時間用來上學。
雖然日子過得依舊緊巴，但是卻好歹有了個盼頭。
隻不過……
小亞瑟今天的表現，卻是讓托尼亞微微有些詫異。
“哦，小亞瑟，你是知道的，托尼亞大叔不會拼寫，更不會朗讀，那些字母和單詞也從來都不願意讓我認識。”
聽到亞瑟的話語，托尼亞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朝着小亞瑟說道：“今天的報紙裏都講了些什麽？”
“這不是報紙！是畫冊！”
聞言，亞瑟十分認真地糾正道。
“畫冊？”
“嗯！裏面是沒有字的，全都是很好很好的圖畫，講述了很多不同的故事，就連托尼亞大叔也能夠看得懂！”小亞瑟解釋道。
自己……竟也能夠看得懂？
小亞瑟的寥寥幾語，仿佛在不經意間戳中了埋藏在托尼亞内心深處的脆弱。
平民們就理應不學無術？平民們就不配去拼寫和朗讀？
在過去的時候，
年輕時的托尼亞當然也曾有過夢想，也曾想過學習拼寫，去了解更爲廣闊的世界。
然而……
殘酷的現實，卻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還學習拼寫？
就你個屁民也配？
在這片土地被波爾森家族統治的那段歲月裏，平民們的生活雖不能說是安居樂業吧，至少也可以說是饑寒交迫。
在那個連最最基本的溫飽都成爲奢望的過去，平民們哪裏有條件去學習拼寫？
就算是解決了溫飽……
拼寫與朗讀也是貴族，
以及貴族的近侍、親随才能夠學習的東西。
像托尼亞這種從泥土裏刨食吃的賤民，又有何資格來奢望這些？
所以……
不會拼寫，不會朗讀，這是很大一部分的平民們，隐藏在心底的遺憾。
而現在，
小亞瑟卻告訴自己，自己能夠看懂書冊！
雖然那隻是一本畫冊，
但在平民們的眼中，那種由紙張和墨迹所承載着的東西，本身就擁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多少錢？”
幾乎沒有多做猶豫，托尼亞便毫不猶豫地翻起了自己的口袋。
這既是爲了幫襯小亞瑟艱苦的生活，也是爲了滿足托尼亞自己心中的躊躇。
要知道，
伊達爾人發起工錢來，從不會層層盤剝，亦不會想盡辦法的克扣，因此，像他這樣的在種植園中爲伊達爾人做工的工人們，往往能夠拿到一筆不菲的薪酬。
因一時激動而買上一本畫冊，倒也不是一件多麽難以做出的決定。
“一點兒也不貴，隻要三塊錢。”
小亞瑟頓了頓，又補充道：“隻收最新版的伊達爾元，硬币或是紙币都可以。”
聞言，
托尼亞幾乎沒怎麽猶豫，便十分麻利地付了錢，接過了小亞瑟手中的畫冊。
行走在寬闊道路的一側，托尼亞滿心好奇地翻開了這一本沒有字的書，而後……一幅幅連續的圖畫，頓時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的，
由于對于斯坦恩行省知根知底的緣故，伊達爾政務廳在這些新征服的土地所實施的政策，大多都是從斯坦恩行省和巴塞爾行省兩地率先開始推行。
而由伊達爾公爵布魯諾·斯圖亞特親自點出的文化戰略，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而托尼亞從小亞瑟手中買到的這本書冊，正是由布魯諾親自監制的連環畫！
作爲來自于上一世的穿越者，深谙各種網文套路的布魯諾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夠讓讀者在第一時間被開頭的内容所吸引。
所以……
當托尼亞翻開封皮的那一霎，這一本沒有字的畫冊，便讓他深深地陷了進去。
連環畫的内容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别出彩的地方。
但是在這個精神文化生活極度空虛的年代裏，哪怕是在布魯諾看來極爲無聊甚至是幼稚的故事，卻也足以讓一個像托尼亞這樣的成年人，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
也幸虧伊達爾公國的道路兩側沒有電線杆，否則的話，等到托尼亞抵達自己工作的種植園的時候，非得撞得滿頭紅包不可。
至于内容……
以連環畫中的第三個童話故事爲例，
它向讀者講述了一個發生在森林之中的童話故事——
【在遙遠的森林當中，居住着熊哥和熊弟兩隻狗熊，它們在狗熊之神的庇護下，幸福的生活在森林當中】
【然而有一天，一個名叫大頭強的男人闖入的森林，他要将森林之中的樹木統統砍光。】
【爲了抵抗大頭強的攻擊，熊哥和熊弟向他們素來崇敬的狗熊之神進行了祈禱，然而……狗熊之神卻抛棄了它們，因爲大頭強答應在砍光森林之後，爲狗熊之神建造一處安置靈魂的安居之所。】
【在失去了狗熊之神的庇護之後，熊哥和熊弟不得不離開森林，依靠自己的力量跋山涉水，最終在森林另一端的青青草原，找到了自己幫手……】
以布魯諾的角落來看，這個故事很無聊，很幼稚，甚至有些要素過多……
但是！
對于像托尼亞這樣的沒看過書本的平民們來說，這卻已經足夠了！
作爲布魯諾的文化戰略所作出的第一次試探，
連環畫中的内容不可能直接指摘出光明教會的罪惡與醜陋，隻能通過旁敲側擊的方式，逐漸傳達與其相關的信息。
不僅僅是這篇故事中見利忘義的狗熊之神，
連環畫中的内容結合了布魯諾所能夠想到的各種童話故事、希臘神話以及寓言片段，塑造了各種各樣的自私自利的神明，以及憑借着自己努力獲得成功的主角。
而這一切的目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
在悄無聲息之間，将神明的形象拉下了神壇，從而打破某些人心中的思維定式——
神明，并不一定是完美無缺的！
或許在上一世，這樣的做法所能夠産生的效用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
在這裏，
在這個世界上，
平民們的思想與認知還需要引導，完善的思維方式也并未成形。
作爲很多并不會拼寫的平民們看到的第一本書冊，連環畫中的内容無疑會深深的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
因此，
幾乎是一整個上午，
連環畫中那些讓人一言難盡的神明形象，都在托尼亞的腦海之中不斷地徘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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