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看着眼前英武挺拔的年輕人,忽然有些恍惚。
作爲西伯侯,他勤政愛民将西岐治理的井井有條,在世上得到了諸多贊譽與賢名。
而這些的背後則是他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還要遊走于國内各處地方體察民情,個中滋味,唯有自知。
這也意味着除了那位作爲西伯侯位繼承人的長子外他很少時間去關注其它的子女。
而這位次子打小便性格跳脫,好安逸而不喜勞作,讓他頗爲無奈。
多年前,他心血來潮蔔卦發現卦象顯示,這位次子似乎有機緣,索性他便打發其外出去碰碰運去。
這一走就是三年。
待這個兒子回來後他發現其身上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蛻變。
不僅一身武道修爲驚人,且對天文地理和兵法布陣,治理朝政等方面均有着不俗的見解。
這讓作爲老父親的他倍感驚喜欣慰。
将來兩個兒子一文一武,兄弟齊心,何愁将西岐治理不興盛,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呢。
“父親?!父親?!”
年輕人的聲音将姬昌喚過神來,就見年輕人道:“再者父親您也說了,卦象顯示此行有驚無險,這驚……”
姬昌不由的沉吟不語。
頓了頓,他深深看了眼年輕人道:“你想跟來也可以,但切記這回是天下諸侯盡聚朝歌,他們都是世間的英雄枭雄,你萬不可肆意行事得罪他們。”
“他們也算英雄?”
年輕人不由得搖頭失笑道:“父親太過于高看他們了。”
說到這裏他心中不由浮現出當初鬼谷中那個處處壓他一頭的師兄。
“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妄言天下英豪。”
姬昌見狀很是生氣,看了眼左右低聲道:“不說旁人,且說你那三位叔伯,哪位不算是威名赫赫的英雄?”
年輕人搖了搖頭:“哪個都不算。”
姬昌有些不服道:“你且說爲什麽不算?今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看爲父怎麽教訓你。”
年輕人笑了笑:“姜世伯雖爲天下八百路諸侯之首,性雖剛直,若幹大事必惜身,難算英雄也;
鄂世叔色厲膽薄,又剛愎自用,見小利必忘義;崇侯虎……仰仗祖輩餘蔭之輩,殘暴不仁,乃殷商忠心鷹犬,豈算英雄?”
一番話出姬昌不由得愕然,張了張嘴,卻是什麽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一切隻因……這個兒子說的全是實話。
姬昌想了想道:“你冀州蘇叔父兵精糧足,性格剛直,可爲英雄?”
冀州爲天下九州之首,冀州侯蘇護也是四大諸侯之下勢力最強的一路諸侯了。
年輕人笑道:“父親豈不聞過剛易折乎?剛直之人必亡于剛直,能屈能伸方爲真英雄,再說了……”
姬昌聞言怔住,看着意氣風發點評天下英豪的兒子,
又想起了這幾位好夥計的兒子們,姜文煥、鄂順、崇應彪、蘇全忠……
這些孩子全都已聲名鵲起,有的勇武過人,也有的文武雙全,這讓他有了種一代新人勝舊人的遲暮感。
好在……他的兒子也足夠優秀。
這時年輕人瞥了旁邊有些自閉的父親一眼。
姬昌眼皮一跳,沒好氣道:“再說什麽,你還想點評一下爲父麽?”
年輕笑嘻嘻道:“孩兒是想說他們算不得,但父親算是一個。”
姬昌聽到兒子誇獎自己後雖有些受用但還是輕哼道:“溜須拍馬,你要是爲父的臣子,爲父第一個咔嚓了你。”
年輕人嘿嘿笑道:“師父說夫英雄者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也。
但那是天下大亂時的英雄,天下太平之時,上忠殷商下愛百姓,讓百姓人人吃的飽穿得暖,受到他們愛戴的便是英雄。”
姬昌微微怔住良久,看着兒子感歎道:“你那位師父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啊,對了,那地方在哪座仙山福地?”
“鬼谷在雲夢山中的一個小山谷裏,算不得什麽仙山福地。”
年輕人搖頭道:“師父鬼谷這一脈也是個小門派而已,每一代隻收兩個弟子,會在天下大亂時下山施展一身所學,每一人都能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
他說的這些并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
相反的,作爲鬼谷一派開山的兩位弟子之一,
他覺得有義務也有責任向天下宣傳一下他們這一派。
當然,他并沒有告訴父親,他們這一脈的兩個弟子也是命中注定的大敵,終究會有一場生死對決。
“一怒諸侯懼,安居天下息……好氣魄。”
“是吧是吧?我也覺得這一句說出來超有氣勢的。”
姬昌有些被這一句所震驚,沉吟道:“你們這一脈雖隻說不大,但如此氣魄,絕不該籍籍無名才對,怎麽以前從未聽說過。”
“那個……”
年輕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師父是開山祖師爺,我隻是第一代傳人。”
“怪不得!”姬昌輕輕颔首若有所思。
在這個時候将這樣兩個徒弟放下山來……
意思是那位鬼谷先生也覺得天下即将大亂麽?
姬昌目光閃動,心情有些複雜,如果當真天下大亂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沒有永恒不變的國祚,幾百年下來殷商積攢下來的問題已經很大了,這點明眼人都看得到。
他承認,這幾代的商君都很優秀,也都在想辦法解決弊病,但終究積重難返。
這種情況下諸侯們很難不生出别的心思。
本來虎老威猶在,一些野獸就算看到虎老了也不敢上去試探。
但是北海袁福通和東海平靈王起了頭……
這個口子一旦撕開後果相當可怕,就像開了洩洪的閘,若不能快速關上,那滔天洪水必将洶湧而出。
好在有太師聞仲,這位不愧是大商的兩大柱石,一出馬就鎮壓了袁福通的叛亂。
此番去征讨平靈王去了,否則大廈傾倒近在眼前。
可是……
姬昌還是忍不住多想了一步,倘若大廈真的傾倒他又該如何自處?
作爲西岐之主,他也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到時候是做保駕勤王的忠臣,還是所謂的亂臣賊子?
“有聞太師在,這大商就翻不了天。”
良久,姬昌動了動身子,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一點,也不再想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正如他兒子所言,剛直之人必亡于剛直,而注重名聲之人必備名聲所累。
他付出了大半輩子才有了賢名,自然也不想臨到老晚節不保。
其實他并不需要選,或者說他沒有選擇。
有時候這時勢并非由人造就而是時勢造就了人。
在時勢的洪流跟前,人是相當渺小的,所以最好的做法還是以不變應萬變,走一步看一步。
“對了,我在外面爲了方便叫做小武,以後在外面父親也這麽叫我吧。”
小武騎着馬陪在車駕旁邊,混在宛如長龍的隊伍中緩緩向東而來。
如此一番長途跋涉後終于抵達到了朝歌,進入驿館,與其它諸侯們會合一處。
王宮。
龍德殿内,身穿王袍戴王冠的帝王擡手拿過呈上的奏簡。
“全都到了?”
年輕的帝王掃了一眼後道:“讓王叔前去接待吧,明日早朝,宣四鎮諸侯上朝,禀報風土民情,其餘在午門外朝賀即可。”
“喏!”
侍從退了出去。
“姜桓楚、鄂順、姬昌、崇侯虎、蘇護……”
帝辛看着上面爲首諸侯們的名字,眸光閃動,這便是諸侯中勢力最大最有威脅的幾個。
當初他父親在位時就已對這幾人隐隐有無法制約的趨勢。
面對如此局面,他父王毫不猶豫也沒問他姑姑願不願意就将她嫁給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姬昌,也沒問他願不願意就讓他娶了一個陌生的姑娘姜桓楚女兒。
至于鄂順則不足爲慮,崇侯虎則是被他父王訓好成了最忠誠的狗。
如此一下便解決了四大諸侯之局,這也爲大商,爲他又争取了很多年的時間。
而如今從鬼谷下山後,他再看當初那位父王的破局之法,竟然與他修習鬼谷縱橫中的橫之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縱橫之道者,或合衆弱以攻一強,此爲縱,意爲幫助弱小的多方對付強大的對手;
或事一強以攻諸弱,此爲橫,意爲幫助強大的一方解決衆多弱小的對手。
他當初就覺得那位師父教他橫之道,教小武縱之道時或許帶着深意,畢竟太符合他與背後大商所面臨的處境了,現在看來确實如此。
“來得好!”
帝辛目光閃動,橫者主要以破爲主,不管是橫劍術或者所行橫之道;
以利用矛盾和利益制造裂痕,故陰謀多而陽謀少,縱之道則反之。
他的棋局開始了。
棋盤則是這個天下!
“這就是朝歌?”
小武脫了衣甲換了一身常服,從驿館溜了出來,行走在朝歌的街道上。
他對諸侯們會面互相恭維的這種場合不感興趣。
其中倒也有帶兒子來的,比如北伯侯崇侯虎的兒子崇應彪,不過老子殘暴兒子跋扈,他也就懶得搭理了。
至于其他人爲什麽沒帶兒子來……
小武冷冷一笑,這并不是因爲崇侯虎膽大,而是他本就是諸侯裏最忠心殷商的一條狗。
一路行來,他發現朝歌城真的很大,其中大緻可以分爲三個區域。
平民老百姓所住的外城,達官顯貴所住的内城以及最中心的……王宮。
很明顯,諸侯們屬于達官顯貴那一類,所以連帶他們落腳的驿站都位于内城區。
饒是内城比外城小,小武逛到華燈初上都沒逛多少,随着月色升高,有着宵禁的外城區漸漸安靜了下來。
但是内城區的熱鬧倒是絲毫不減,甚至還有反增的趨勢。
咚!
随着内城和外城之間的那道巨大的城門轟然關閉,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啧啧啧,一門之隔啊!”
小武忍不住搖頭感慨,忽然從旁邊上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輕輕抱住他的手臂熱情道:“公子,來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