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4章 真是給臉不要臉

義銀惟一死死抓住不放的,隻有源氏長者這一身份。

源氏長者,武家棟梁,幕府将軍,是從源氏族群,武家集團,政權首腦三層名分關系遞進,奠定河内源氏嫡流對天下武家的領導權。

義銀雖然主動脫去了足利家的大禦台所,但他卻利用足利義昭失道無德的行爲,給自己挂了一個源氏長者的名頭。

足利義昭欺辱趕走姐姐的未亡人,沒臉駁斥義銀,隻能裝傻不理。而武家們對足利義昭越失望,就越認可斯波義銀這位源氏長者。

義銀等于是從足利義昭這位将軍手中,奪走了一部分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讓足利義昭吃了一個啞巴虧。

他可以自稱不理幕政,規避自己對幕府的權利和義務。因爲他是以源氏一族的長者身份,對天下諸事指手畫腳,與幕府無關。

義銀這番話有理有節,能言善辯的高岡景友聽了也得沉默,隻能埋怨自己那個傻x将軍不幹人事。

理直氣壯斬斷了足利義昭遞過來的橄榄枝,義銀又把話題拉回比叡山之圍,對覺恕上人說道。

“上人有句話說得對,方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比叡山地位超然,爲何要參與到武家戰事之中,打破武家與宗派一直以來的默契。

對于這一點,我非常不理解。”

義銀上來就先發制人,把矛頭指向覺恕上人,将比叡山之圍的責任往天台宗身上推。

他答應過織田信長,要替她向延曆寺讨要補償。這件事必須有個說法,不然以織田信長要面子不吃虧的性格,停戰協議不好簽。

覺恕上人非常的尴尬,别說義銀不理解,她特麽的也不理解啊!

她隻是去京都參加了一場佛會,離開了比叡山一陣子。

誰知道延曆寺教團的那些蠢貨竟然會收受淺井家的賄賂,派兵下山參與對森可成的圍攻。

更讓人尴尬的是,淺井朝倉聯軍加上山法師一起動手,還是沒能打下坂本城,隻是弄死了森可成。

就因爲聯軍沒有拿到坂本城,織田信長才能迅速反擊,把缺乏縱深的淺井朝倉聯軍堵在比叡山,讓天台宗焦頭爛額,又撇不清幹系。

别說比叡山的山法師從不摻合朝政,這種下山涉政的是從八百年前到現在,山法師就沒少幹。

連當年源平之争,源氏遭難,山法師都敢不鳥平清盛,照樣敢庇護源氏遺女源義經。

可問題是時代變了,尼兵團早就不是姬武士團的對手,打不過人家還硬要摻合,這不是耍賤嗎?

所以被義銀一句話堵在牆角,覺恕上人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此戰打赢了,天台宗就能挺着腰闆說,我們就是下山打了,咋地吧!

可現在打輸了,被人圍山了,延曆寺也隻好裝孫子,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覺恕上人沉默半晌,雙手合十,低頭道。

“這都是貧尼的責任,貧尼願意承擔責任,任憑織田家處置。

但這比叡山上數萬尼俗的性命,還請津多殿慈悲,爲她們尋條出路吧。”

覺恕上人當了這麽多年天台宗座主,能把教團這些混蛋壓住不亂,自然也是個厲害人物。

她知道此時再狡辯也無濟于事,幹脆把姿态放到最低,态度誠懇的求義銀幫忙。

說什麽自己任憑處置,那怎麽可能呢?

覺恕上人是天台宗座主,如果織田信長真的狂妄到對她定罪執法,那是要把全天下佛教諸派的顔面徹底踩爛了。

就算織田信長發瘋,義銀千裏迢迢從關東趕回來斡旋,也不可能讓天台宗座主受此屈辱。

真變成那樣的話,丢人可就不隻是覺恕上人,還有他斯波義銀。

覺恕上人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會低聲下氣給足了義銀面子。

義銀心中暗自給覺恕上人點贊,這老尼姑的确上道,話裏話外都服軟,讓義銀可以安心開條件。

“覺恕上人又言重了,比叡山乃是島國佛教父山,織田殿下自然是懂得尊重的。

但天台宗違背武家宗派互不幹涉的原則,必須對織田家的損失有所賠償。

五萬貫,您覺得如何?”

義銀這個開價不算過分,當初織田信長爲了試探石山本願寺的立場,還要求顯如上人繳納五千貫的軍費,以示對自己的支持。

雖然被拒絕了,但也能看出,這些大宗派的座主上人是真有錢。

比叡山派兵參與攻打坂本城,導緻織田重臣森可成戰死,這仇結得不小呀。

好在坂本城沒有失手,淺井朝倉聯軍并沒有實質性的打破織田家在京都與南近江的防線,這個仇還不夠深,能用錢解開。

五萬貫,相當于堺港一個豪商的全部身家。身爲三大豪商之一的今井宗久,沒投靠斯波家之前的身家也不過十萬貫而已。

義銀這是幫織田信長狠狠敲了延曆寺一竹杠,這筆錢雖然不能讓織田信長徹底消氣,但至少能保證她不再找天台宗的秃驢算賬。

畢竟那是好多好多錢,而織田信長一天到晚在打仗,她很缺錢。看在錢的面子上,又有義銀做保,天台宗這關就算是過去了。

聽到義銀的獅子大開口,覺恕上人心裏反而松了口氣。

雖然五萬貫不是個小數目,但天台宗也不是小門小戶,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是事兒。

眼看覺恕上人的表情松懈下來,就要開口答應義銀的條件,殿内一名延曆寺教團的高階尼官卻是急了。

她出列合十,說道。

“座主且慢。”

義銀與覺恕上人一起看向那人,覺恕上人的目中忍不住露出怒意,斥道。

“大膽,我與津多殿說話,你怎麽敢出來聒噪!”

義銀冷眼旁觀,沒想到覺恕上人會如此失态。

他哪裏知道,就是眼前的高階尼官收了淺井家的錢,趁着覺恕上人不在,慫恿教團出兵,才闖下了這場禍事。

此人之所以會急,就因爲她很清楚,如果這份補償敲定,一定就是她和她所屬的派系出錢。這禍是她們闖的,這代價當然是她們付。

要是一兩萬貫,她忍忍也就背了,可那是整整五萬貫錢啊!

五萬貫對延曆寺來說,也許不是一個特别大的數字,但對于她所在的派系,可就是傷筋動骨的數字了。

特别是因爲她的緣故,才鬧出這等賠錢的事來,日後她還怎麽在派系中立足?

傳播信仰可能是這世界上第二花錢的事,僅次于打仗,世上少有比尼姑更在乎錢的人。

南蠻教爲了信仰,乘風破浪萬裏帶來的貨物,都是半賣半送。一向宗的尼官駐紮到村,陪着村民一起耕田種地,傳播信仰。

一下子丢出去五萬貫,整個派系上下能恨死這個尼官,所以她才會不管不顧,沖出來阻止。

事到如今,她也是沒有了後路,隻能硬着頭皮說道。

“津多殿說得好,武家宗派互不幹涉,那麽織田家上洛之時,爲何軍中會打出日蓮宗的佛旗?

是織田殿下介入宗派之事在先,并非我天台宗尋釁滋事,還請津多殿明鑒。”

覺恕上人面色一僵,即便禮佛多年城府深沉,她此時的憤怒依舊難以克制。

而義銀已經冷笑起來,沖着那人問道。

“敢問這位大師如何稱呼?在延曆寺中擔當何職?”

那人騎虎難下,作揖回答道。

“貧尼覺悟,淨光院主持。”

義銀點點頭,原來這尼姑來頭不小,難怪敢口出狂言,當衆給覺恕上人難堪。

延曆寺是最澄大師修建的寺院,而淨光院則是最澄的廟所。這個覺悟尼姑守着延曆寺創始人的門戶,地位自然不會低。

但義銀也不會慣着她,天台宗必須服軟,這是簽署停戰協議的前提。

織田淺井朝倉三家大軍對峙不提,山法師攻打坂本城這件事必須有個交代,不然這事就不算完。

織田信長是憤怒自家的損失,而義銀則要維護武家天下的威嚴。

寺院宗派勢力,本就是令島國曆代政權都頭疼的一個頑疾。

維持政權最重要的是什麽?是财政,任何政權沒錢你說個吉爾!

古代政權大多數的财政支出,都是軍事支出,維護政權的根本是維持暴力機關,也就是養兵。養不起兵,那還談什麽政權?

寺院宗派是不交稅的吸血鬼,尼姑們還喜歡偷偷接受信徒供奉,笑納更多的土地。

島國這麽小,可以種田的土地就那麽多,尼姑拿走了,姬武士自然就少了,這是此消彼長的零和遊戲,矛盾重重。

不管是天皇朝廷,還是武家幕府,都想要限制寺院宗派,但在這個絕望的島國,信仰是攔不住的。

下層賤民一出生就意味着要受一輩子苦,你不給賤民整點精神上的麻醉,她們怎麽願意乖乖給上等人當一輩子奴隸?

所以,曆代政權很煩寺院宗派勢力,但又有切實的需要,隻能是既用又防。武家宗派互不幹涉的默契,也是出于這種複雜的心理。

天台宗又不是一向宗那樣的新銳愣頭青,延綿八百年的延曆寺自然懂得規矩。破壞了規矩,就該做做樣子賠禮道歉,讓大家好下台。

義銀這次來,就是給天台宗遞梯子,讓覺恕上人好借坡下驢。

可偏偏這個覺悟尼姑真是不識擡舉,擺出一副織田家先違規的無賴樣,讓大家都下不了台。

義銀冷笑道。

“覺悟,這法号是不錯,但這人就真的很沒有覺悟。

你說織田軍中打出日蓮宗的佛旗,這是對天台宗的挑釁。那我入道信奉真言宗,坐在這裏,是不是也在玷污這所天台宗的根本中堂?

覺恕上人,天台宗被尊爲佛教宗派之首,但絕不是唯我獨尊!

我看貴寺上下還沒有達成共識,那我就先失陪了。

今天,我會在貴寺休息一夜,明日如果貴寺還沒有一個統一明确的态度,我隻能是遺憾得下山了。”

說完,義銀就徑直往外走去,不願意再多待一刻。

覺恕上人見義銀走得這麽幹脆,也是有些意外慌張。

她趕緊對一旁的某個高階尼官使了個眼色,那人馬上追了出去。

“津多殿請慢行,我來爲您引路去客房靜室。”

尼姑們詫異義銀就這麽果斷走了,亦是起了騷動。來幫忙解圍的斡旋者被氣走,這比叡山下數萬織田戰兵該怎麽解決?

覺恕上人掃了一眼面色煞白的覺悟,眯了眯眼睛。

此時,殿内忽然炸響一陣大笑,聲音洪亮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原來是武田信虎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溢出來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那我也先失陪了,還趕着下山去給北畠具教寫信呢,拖不得。

哈哈,覺悟,覺什麽悟,哈哈哈,狗p覺悟!”

武田信虎轉身就走,她倒是想與斯波義銀多多親近,但又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洩露武田玲奈的身世,還是早些下山太平。

她當衆諷刺天台宗衆尼,也不怕有人會報複。

天台宗與武田家的關系很深,天海法師早就遠赴甲斐國傳道。

現如今武田信玄出家,還擔着天台宗的尼正官一職,雖然隻是天台宗拉攏武田家的手段,并沒有實權,地位卻甚是清貴。

以武田家領有三國的強勢,武田信虎的少許不敬,天台宗衆尼也隻能是群體選擇性耳鳴,啥都聽不到。

随後,高岡景友跟着起身鞠躬,說道。

“那我也告辭了,将軍還在二條城等我的回信呢。”

足利義昭遞向斯波義銀的橄榄枝被婉拒,高岡景友必須馬上趕回去告知将軍,至于天台宗内部的矛盾,她沒興趣摻合。

看着武家的人一個個離開,覺恕上人面沉似水,手中的念珠越撥越快。

闖禍的覺悟雙手合十,低頭不語,衆尼交頭接耳,嗡嗡嗡的聲音越來越嘈雜。

最終,覺恕上人猛地把手中念珠砸在地上,衆尼爲之一驚,一起看向這位涵養功夫深厚的座主。

“聒噪!”

産自天竺,用檀香紫檀制成的念珠價值不菲,被覺恕上人含恨一砸震碎串繩,散落一地。

一顆紫檀佛珠滾到覺悟膝下,映入她的眼簾。她無奈歎息一聲,似乎已經明了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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