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流血的中庭

第1120章 流血的中庭

在場最慌的是本莊實乃,她暗自祈禱這隻是一場誤會。是禦館内的侍男自己貪婪,克扣小孩子的錢糧衣物,不涉及到外人身上。

若是真要涉及到上杉憲政對北條家的報複,她本莊實乃也有失察之罪。

全場最放松的,是上杉景勝這孩子。她看着上杉景虎在那位俊朗不凡的禦台所懷中聽故事,拉了拉上杉景信的衣袖,一臉羨慕。

上杉景信用眼神告誡她注意禮儀舉止,這事羨慕不來。這份溫情的背後,是要用大量鮮血來澆滅上位者的憤怒。

兩家長尾家可不能摻合進這種爛事裏,在岸上看着就好。

不久,外間傳來陣陣喧嘩。

侍男們被姬武士驅趕呵斥,跪在議事廳外的中庭。就像是種在雪地中的一排排蘿蔔,整齊又渺小。

蒲生氏鄉可沒空甄别這些侍男,誰負責上杉景虎的日常生活。

因爲義銀不喜用侍男伺候起居,平時都是由同心衆那些半大蘿莉,在侍奉主君。所以禦館中的侍男并不多,全部抓來問話就是了。

一群男人被抓來,吓得跪地發抖,哭聲響徹中庭。

室内的義銀聽得煩躁,此時門外的蒲生氏鄉已經帶了兩人進來,伏地叩首。

義銀不耐煩問道。

“你們誰在負責景虎的飲食起居?”

兩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人面露畏懼,鞠躬道。

“禀告禦台所,我在膳所當值。禦館内的用膳都是由我管理,但送餐不是我的職務範圍。”

另一人趕緊接口道。

“禀告禦台所,我是侍奉内庭大人日常用度,可景虎大人的事我不清楚。我隻負責統攬全局,沒有細緻到一個個去查問。”

義銀不怒反笑,這兩個侍男首領過于畏懼,下意識狡辯就露出了馬腳。

蒲生氏鄉抓人都不知道爲什麽抓,義銀自己更沒有露出口風。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卻已經開始推卸責任,這就是心虛的表現。

義銀随口說道。

“把他們兩個拖出去砍了,家人抓起來送去礦山做苦役。

蒲生氏鄉,出去再找幾個知情的進來問話,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廢物,留之何用?”

蒲生氏鄉鞠躬接令,她身邊的姬武士剛要拖人,這兩人已經吓得癱軟在地,大喊冤枉。

一人哭鬧着趴在地上不肯被拖走,喊道。

“禦台所饒命,真的不幹我們的事。

我們都是照着規矩做事,隻是有人在規矩外犯事,還警告我們不要多事。”

義銀冷笑一聲。

“你們管理禦館的飲食起居,責任重大。别人讓你們看不見,你們就敢看不見了?

豈有此理!”

兩人痛哭流涕,伏地不敢爲自己求活,隻是爲家人求情。

中古時代的礦山,哪是人去的地方?沒有科學計算挖掘的礦洞,時不時發生崩塌。每一塊挖出來的礦石,都是人血凝結而成。

義銀看着他們,真是又可氣又可憐。

這世界的男人因爲搞丸素不足,天生肌肉少,遠不如姬武士強壯。在暴力爲尊的古代,漸漸淪爲女人附屬,與義銀前世完全不同。

義銀最不喜這世界的男權卑微,平日裏生活都是交給同心衆打理,少有使用侍男。

但此時,見他們哭得凄涼,心頭也是一軟,說道。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兩人的求饒聲愕然而止,相互觀望,誰都不敢先開口說話。就在義銀等得面色不耐的時候,一人橫下心伏地叩首,說道。

“禦台所在上,前陣子禦館來了幾個新侍男。都是上杉憲政殿下推薦的人,我們不敢拒絕。”

他還未說完,在旁看着的上杉輝虎忽然開口道。

“低賤侍男竟敢貪墨衣物口糧,薄待我的養女!這禦館上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本莊實乃,這就是你替我管理的上越之地?你太讓我失望了!”

上杉輝虎打斷侍男的話頭,不讓他繼續說話,反而指責起本莊實乃。

本莊實乃心裏發苦,但她知道,主君丢過來的這隻死耗子,她必須得吞下去。

這件事無疑是上杉憲政爲了報複北條氏康殺害子嗣的血仇,對上杉景虎這個北條氏康的女兒下手。

可上杉輝虎不能讓侍男首領把這件事說透,不然怎麽收場?

上杉憲政是她養母,更是山内上杉家隐退的前家督。

這次大軍南下,上杉憲政出面說服下野國足利城的長尾當長來投。這就充分說明,上杉憲政在關八州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不說其他的關八州武家,隻說長尾當長。她現在握有足利城,館林城兩塊要地,是上杉輝虎最倚重的上杉舊臣。

對上杉憲政這位養母,上杉輝虎不能撕破臉。有些事查清楚就行。真戳穿了,誰都不好下台。

所以,上杉輝虎在弄明白真相之後,第一時間接過話頭,不讓侍男首領繼續說下去,反而指責本莊實乃失職。

本莊實乃能怎麽辦?她也很無奈,這個黑鍋她必須背起來。主君相信你才給你黑鍋背,這叫信任。

本莊實乃出面鞠躬,誠惶誠恐說道。

“主君息怒,此事皆是我的過錯。是我沒有看顧好景虎姬,讓這些賤民玷污了您的榮譽。”

斯波義銀在旁摸着上杉景虎的小腦袋,默默看着上杉輝虎演戲。

他當然知道不能撕破臉,上杉憲政的地位特殊。

但是,上杉憲政不把他這個保護人放在眼裏,竟然敢在禦館内對上杉景虎動手,總要付出代價。

本莊實乃對着怒氣沖沖的上杉輝虎磕頭認錯,又小心翼翼看了眼不動聲色的斯波義銀。

義銀的樣子越平靜,本莊實乃心裏越慌,她咬咬牙,喊道。

“來人!”

上杉輝虎的旗本都看向主君,上杉輝虎微微點頭,所有旗本上前一步,嗨了一聲。

本莊實乃臉上殺氣騰騰,下令道。

“把這些卑賤的侍男全部拖下去!砍了腦袋丢到城外喂野狗!”

“嗨!”

上杉旗本們迅速行動起來,将兩名侍男首領拖了下去。兩人還想掙紮,被狠狠肘擊肋下,疼得幾乎暈過去,然後架走。

拉門被關上,門外傳來侍男們撕心裂肺的求饒聲與揮刀聲。片刻後,寂靜如夜。

房中,義銀懷中的上杉景虎呆呆望着緊緊關閉的拉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義銀緩緩把她放下,然後将自己佩戴的肋差連鞘拔出。

“景虎。”

“嗨!”

“你知道什麽是元服嗎?”

“回禦台所,元服就是姬武士,就是長大了。”

義銀點點頭,将肋差塞在她的手裏。幼小的身體拿着肋差,就像是成年姬武士佩戴打刀的長度。

她隻是一個孩子,義銀暗歎一聲,面色肅然說道。

“景虎已經元服,是一名英勇的姬武士。從此以後,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你是上杉殿下的養女,沒有人可以輕視你,傷害你,你明白嗎?”

上杉景虎面色流露一個孩子不應有的堅毅,對斯波義銀伏地叩首,說道。

“謝禦台所教導。”

然後,她對着上杉輝虎鞠躬緻歉。

“對不起,母親大人,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上杉輝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不愧是北條氏康的種,這反應這态度,超過許多成年姬武士。

上杉輝虎掃了眼義銀,心中有些忐忑。自己打斷他的詢問,擅自殺人将此事終結,他會不會對自己不滿?

此時,上杉輝虎微微點頭,對恭謹的上杉景虎說道。

“你是我的養女,理應受到尊重和優待。這件事,不是你的過錯。”

本莊實乃适時插入,鞠躬說道。

“這件事是我的錯誤,懇請主君懲處。”

斯波義銀看了一眼,搶在上杉輝虎前面說道。

“我看上杉景虎聰慧,在這禦館之中卻得不到名師教導。本莊姬,你是否願意教授這孩子?”

上杉輝虎看向斯波義銀,斯波義銀也在看她。

本莊實乃當年就教導過上杉輝虎,更是上杉輝虎直臣側近旗本一系的領軍人物。

斯波義銀把上杉景虎往本莊實乃門下塞,她必然會親近上杉輝虎的直臣團。

上杉輝虎尚無婚配子嗣,這上杉景虎如果和直臣團的關系混好,日後會不會成爲她們的代言人,甚至有資格繼承上杉輝虎的位子?

要知道,武家比起血統,更在乎整個武家集團的利益。要是有一天,北條氏康的子嗣真能入主山内上杉家,這可就有意思了。

對于這個建議,本莊實乃當然不敢接口,她可憐巴巴看着自己的主君。

上杉輝虎回望斯波義銀的目光,知道他這是在表示不滿。

上杉憲政在禦館搞事,想弄死上杉景虎,這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上杉輝虎想要平事,沒問題。讓上杉景虎這個養女,得到一個養女應有的待遇,而不是頂着養女頭銜的俘虜。

上杉憲政不是想搞事嗎?我斯波義銀就讓上杉景虎,成爲擁有山内上杉家正式名分的養女。

望着斯波義銀嚴厲的目光,上杉輝虎緩緩點頭,說道。

“這孩子我看着也是喜歡,不如就讓本莊實乃代我看顧教導吧。”

此言一出,上杉景虎的地位便确定下來。本莊實乃成爲她的監護人,下次如果再出事,就真是罪責難逃,必須切腹了。

在旁觀摩始終的上杉景信一陣心悸,她下意識看向身旁的上杉景勝。這孩子還一臉天真,望着眼前的場面看不懂。

斯波義銀的反擊,是一巴掌抽在上杉憲政臉上,也讓上杉景虎真正有了融入上杉家的契機。

上杉輝虎沒有婚配,沒有子嗣。雖然她一心追求斯波義銀,但這件事八字還沒有一撇。

一旦上杉輝虎有個意外,能繼承她位子的原本是上杉景勝,這個她哥哥的女兒。

可因爲斯波義銀将上杉景虎引向本莊實乃教導,這個養女與直臣側近旗本衆便有了牽連。

本莊實乃,柿崎景家,齋藤朝信等上杉旗本出身的衆姬,各個手握重兵。

若是上杉輝虎有個三長兩短,她們會支持上杉景勝這個利益無關的長尾血親,還是自己集團教導長大的上杉景虎?

上杉景信心中總有些忐忑,上杉家的未來,越發朦胧難測。現在,她隻希望上杉輝虎真能娶回斯波義銀。

這兩人的子嗣,才是越後集團最好的繼承人。能夠團結所有人,不發生内亂的繼承人。

————

一場參見不歡而散,本莊實乃與上杉景信分别帶着孩子行禮告辭。上杉景虎走時,手中還緊緊握着斯波義銀給與的肋差。

室内隻剩下斯波義銀和上杉輝虎兩人,義銀深深吐出一口氣,上杉輝虎望着他說道。

“謙信公是在生我的氣?

并非我想僭越行事,隻是上杉憲政的地位特殊,确實不好輕易動她,還請您體諒。”

上杉輝虎微微鞠躬,态度誠懇。義銀無奈回禮,接受了她的歉意。

但在義銀心中,卻不是爲了上杉憲政的冒犯而憤怒。他是惆怅武家冷酷,一個無辜的孩子被卷入這場紛争。

更爲那些慘死的侍男悲哀,他們大多數人對此事是一無所知,慘死中庭真冤枉,隻是殃及池魚。

上杉輝虎要遮掩此事,所有可能的知情人都得死。

而上杉景虎得到斯波義銀賜予的肋差,又拜本莊實乃爲老師,小小年紀就注定走上了一條艱難的求生之路。

義銀心中的抑郁就在于此。

每當他快忘記這是一個殘忍的武家亂世,總有無數的人和事會從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提醒他,這個世界的冷酷。

無人可以幸免,無人可以生還。要麽死,要麽鬥。

義銀勉強笑了笑,對上杉輝虎說道。

“上杉殿下做得沒錯,此事的确不宜牽扯到上杉憲政身上。”

上杉輝虎點頭道。

“您能夠理解,我非常感激。請您放心,我保證此類事件不會再次發生。

上杉景虎是我的養女,她應該獲得一個養女應有的培養和地位。任何對她的暗算,都是對我本人的挑釁。

中庭侍男們的鮮血,會警醒我的那位養母大人,畢竟上杉景虎也是她的養孫女。

我相信,她會懂得進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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