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張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見帥氣逼人的張三百臉上多了幾分風霜,忍不住笑道,“瘦了!”
“末将瘦了不要緊,隻要天下肥了就行!”張三百一闆一眼的回答道。
“你這個人呐,還是這般無趣的很!”張順搖了搖頭笑道。
這種人說好聽點叫高冷,說難聽點叫作“沒嘴的葫蘆”,若非由自己罩着,就是挨欺負的命。
甚至張順懷疑他父親當年就是這般性子,這才引得他母親改嫁。
要不然,他們兄妹倆人一母同胞,性子差異怎會如此之大?
“好了,廢話不多說了!”張順眼見他悶不吭聲,也不指望他說出一二三來,便繼續問道,“那遼東的戰事究竟是怎麽回事,怎會拖延如此之久?”
“殿下容禀!”張三百一聽說張順問起戰事,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興奮來。
“自去年冬我率師北上,連克義州、廣甯,繼而下海州、圍沈陽,本以爲遼東大局已定,不意建虜竟然負隅頑抗,死守堅城。”
“彼時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臣等于城外掘壕三重,将那城徹底圍死。”
“等等,等等,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爾等又如何掘壕三重?”張順不由追問道。
“一則燒熱水澆之,二則用炭火悶上一夜,第二天凍土化了尺許,然後掘之!”張三百連忙解釋道。
“哦,很好!”張順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張三百繼續。
于是,張三百又道:“如此過了兩月有餘,城中大饑,人相食,城上碟牌盡毀,城牆坍塌多處,建虜猶不肯降。”
“時值殿下‘廢奴令’,我便命人散入城中,以攻其心。”
“果然城中包衣聞之,并無戰心,多有棄城潛逃者,建奴其勢欲窘。”
“俄而有女直自北而來,建奴以爲和碩成親王嶽讬率軍而至,遂傾城出動,欲與我一決勝負。”
“我一邊分兵備之,一邊與之大戰于沈陽以北。”
“及天色将晚,北面的女直兵突然從建奴右翼殺入,奴兵大潰,遂退回城中。我軍不知虛實,隻得收兵以待。”
“彼時女直兵遣使前來,自稱乃索倫部頭領博穆博果爾。隻因建奴多次派兵侵襲,殺其壯士,奪其男女,迫不得已起兵,如今已斬其酋長嶽讬,特來向‘上國’請功。”
“我等聽聞又如此生力軍加入,不由大喜,便計劃第二天攻取沈陽城。”
“不意當晚沈陽城大亂,直到第二日才知道原來‘大貝勒’代善眼見大勢已去,竟趁夜襲殺了‘僞帝’多铎,然後自縛出城請降。”
“臣等不敢自專,這才收複了沈陽及其周邊城池,将其殘部監視起來,然後折回京師等待殿下決斷。”
“哦,原來這般!”張順耐心的聽張三百一口氣把戰鬥經過說完,這才點了點頭。
随即,他話音一轉,開口問道:“隻是,我怎麽聽說有人在遼東殺降殺俘,搶奪遼民的糧食,以至于遼東十室九空,千裏無雞鳴是怎麽回事?”
“确實如此!”張三百聞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道,“據我路上親眼所見,白骨露于野,到處殘垣斷壁,荒蕪人煙。”
“俄而有村子一處,隻有空屋數十間,荒草等腰深而已。”
“據救回來的遼民言說,鞑子在遼東先殺我百姓,繼而剃發易服,然後又跑馬圈地,以良民爲奴,以緻慘遭殺戮者泰半。”
“及後,遼東在後金治下民不聊生,建奴先殺‘無谷之人’,又殺富戶,最後殺‘不服之尼堪’,以至于遼民幾乎被屠戮殆盡。”
“彼建虜如此兇殘成性,實非人也。若是仔細想來,彼輩自相殘殺之事亦在意料之中耳!”
“.”原來張順剛剛回到京師,就收到了一大堆攻讦張三百“擁兵自重”、“殺戮過重”的疏牍,本來他還打算問一問怎麽回事。
結果聽了張三百這一通看似答非所問的言辭,張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遼東自明洪武年間,已經移民百萬,其後又過了二百餘年,也不知孳生人口多少,竟大多被建奴屠戮殆盡,何其兇狠殘暴。
更不要說張三百本就是義軍出身,各種慘狀,早已經司空見慣。
就連素來冷面冷心的他都怒不可遏,想必遼東早已經是人間地獄。
既然如此,那麽這些“鞑子”“自相殘殺”起來,也不是什麽咄咄怪事!
想到此處,張順皺了皺眉頭,半晌才開口問道:“如今遼東尚有遼民幾何,鞑子幾何?建奴幾何?”
“啓奏殿下,竟我等細細核查,沈陽、海州一帶約莫有遼民丁壯十萬,男女老幼三十萬口。”張三百連忙回答道。
“除了科爾沁左翼三部五六千丁,兩萬餘口以外,其他鞑子約莫有丁萬餘,男女三四萬口。建奴隻剩男丁兩萬,男女五六萬口。”
張順聽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道:“據趙鯉子、耿仲明部所報,複州、金州、蓋一帶,男丁八萬,男女二十萬口。”
“可憐遼東富庶之地,如今竟十不存一矣!”
“殿下,要不要.”張三百聽到這裏,不由并指爲掌,猛地往下一砍道。
“不,此事不可!”張順聞言搖了搖頭,拒絕道。
“殿下不必憂心,隻要你有心,末将會替你把這事兒辦的幹幹淨淨。”張三百不由冷笑道,”“萬般罵名,皆由末将擔着,絕對不會損及殿下名聲一絲一毫!”
說實話,當張順聽到張三百這句話的時候,感動之餘,心中也難免産生了一股沖動。
隻要他點一點頭,自然就能夠“大仇得報”!
不過,思索了良久,他最終還是拒絕道:“本王身爲天下至尊,何須你爲我背鍋耶?”
“複建虜亦爲本王之民,不可再行殺戮也!”
“殿下!”張三百聞言一愣,忍不住質問道,“殿下如何能務虛名而處實禍!”
“你不懂!”張順搖了搖頭,不由喟然長歎道。
“我如何不懂!”張三百激動起來了。
“如今遼東空虛,東有朝鮮,北有索倫,西有科爾沁等部!”張順不由提醒道。
“若我将建虜盡數滅了,恐他日又有另外一支建虜矣!”
“這……”張三百聞言一愣,頓時不由頹然坐了下來,忍不住罵了一句,“這該死的政治!”
“政治能有什麽該死的呢?”不意張順搖了搖頭,笑道,“不過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罷了!”
“不過,你也不必傷心難過。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劊子手當然也得受到應有的懲罰,如此方不負本王恢複華夏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