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一首歌謠遠遠傳來:“一唱呀,太湖好,春風拂面無霜凍,湖水淼淼無浪濤;二唱啊,太湖好,銀魚白蝦滋味美,放開肚皮吃得飽.”
然而,他聽着聽着,卻聽得淚流滿面。
那船本不是漁船,而是縱橫大海的戰船;
那歌本不是吳歌,而是用遼東歌謠的調子改的。
那漁夫本不是漁夫,而是登州水師精銳。
他望着那操縱不便的龐大戰船,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真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可憐我一身本事,就要落一個老死孤島的下場,何其悲也!”
就在他傷春悲秋,哀歎不已之際,突然卻望見一葉扁舟從東而來,随即有一艘哨船攔了上去。
雙方交涉片刻,然後那哨船竟領着那扁舟直往西山島趕來。
那黃蜚見狀一愣,随即不由大喜道:“這莫不是朝廷想起來黃某人,快,快伺候我沐浴更衣,我要迎接上使!”
“呼!”陳子龍坐在扁舟之上,時不時撞見一艘艘大船從身側疾而過。
還聽到上面有人嚷嚷着,“好了,好了,剛剛打了三尾二十斤的白魚,且養起來,明天一早有大主顧要要!”
他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這麽龐大的漁船,在這太湖水中顯得格格不入,卻是由戰船改裝而成。
如今海戰利器,如今卻落一個太湖捕魚的下場,如何不讓人唏噓?
“到了,先生!”就在陳子龍感慨不已之際,一個聲音适時響了起來。
“黃都督!”不多時,在士卒引薦下,陳子龍終于見到了大明援剿東北水師總兵、提督關遼通津淮海江鎮水師便宜行事黃蜚。
“學生姓陳名子龍,字人中,乃松江人氏,受沈猶龍沈軍門之托,特來拜見都督!”
“沈猶龍?我聽說過他,卻沒見過他,不知他派你前來所爲何事?”黃蜚聞言皺了皺眉頭,心思難掩失望之情。
“據可靠消息,那‘順賊’狂妄自大,如今正在蘇州太倉,手中隻有精銳千餘。”陳子龍不由笑道,“我與沈軍門商定,南結魯王,西聯将軍,起兵圍而攻之,奪其性命。”
“如此功業可成,天下可安!”
“什麽,‘順賊’已經來到了蘇州?”那黃蜚聞言大吃一驚。
他聽聞楊嗣昌、朱大典、錢謙益等人扶持“潞王”朱常淓登基,還正等待請其出山,保有長江的诏令,不曾想這诏令還沒接到,“順賊”已經過了長江。
“隻有千人,這是爲何?”那黃蜚也算是宿将,自然不會聽信陳子龍一面之詞。
“卻是這般,聽聞那‘順賊’參加了複社的春秋大會以後,突然突入蘇州。蘇州知府本不知兵,聞風喪膽,棄城而走。”陳子龍見黃蜚有所意動,連忙繼續道。
“那‘順賊’遂得蘇州,不意從哪裏聽聞顧氏有女,容貌甚美,便前往索之。”
“彼輩出身草莽,所見女子不外乎村姑蠢婦,如何見得這等美色?不由寵而愛之,以至于自陷險地!”
“哦?”黃蜚聞言一愣,不由點了點頭道,“我聽聞那‘順賊’千般皆好,唯獨荒淫不堪,非大丈夫也。今日觀之,果然!”
“将軍,魚捕完了!”就在兩人說話之際,突然有一個士卒彙報了一聲。
“哦,失陪一下!”黃蜚聞言向陳子龍遞去一個歉意的眼神,這才開口問道,“大魚撈着了沒有?”
“撈到了,有一條差不多三十斤,還有兩條二十斤道。不過二十斤的有一條品相不太好,魚鱗掉了幾片.”那士卒連忙彙報道。
“哦,那就先養起來,且看明天一早,那貴客要不要!”黃蜚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這才轉過頭來,向陳子龍笑道,“見笑了,家大業小,做了點小買賣。”
“如今局勢艱危,理所應當,理所應當!”陳子龍笑了笑,順口問道,“三十斤的太湖白魚卻是少見,怕不是能賣上十兩紋銀?”
“十兩?足足五十兩!”黃蜚岔開五指,炫耀道,“除此之外,又有雜魚五六百斤,銀魚、白蝦若幹,但這一筆就有三四百兩銀子之多。”
“哦?這是哪裏來的好買賣,竟讓将軍得了?”陳子龍聞言不由吃了一驚。
三四百兩銀子,聽起來不多,但是架不住明末銀錢值錢。
比如陳圓圓、柳如是這樣的名妓,身價也不過一兩千兩銀子。
再比如張慎言,當初被朝廷罷官,也隻是因爲兩千兩銀子說明不了去處。
能一次性購買三四百兩銀子的太湖魚的人家,在這蘇州地界上也數不出幾個。
“誰知道呢,聽說是太倉的一戶人家!”黃蜚笑了笑,不由順口說道。
“太倉?莫不是顧家!”陳子龍聞言一愣,随即大喜道。
“顧家?”黃蜚也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道,“能有這麽巧?”
第二天天色剛晚,顧氏又擺了一大桌子菜宴請張順。
張順攜帶顧啓姬落了坐,這才看到桌子中間卻空出來一塊,不由奇怪的看向顧氏族長。
那族長眼見顧啓姬面帶桃花,偎依在張順身旁,哪裏不止他們已經成就好事?
他不由欣喜道:“今日剛剛捕得一尾三十二斤六兩的太湖白魚,極爲罕見,特意讓仆人做了,奉于殿下享用!”
言畢,他不由扭頭下令道:“上菜!”
“是!”隻聽見有仆人應了一聲,不多時捧着一個大盤子呈了上來。
左右見了,連忙用銀針試了一下,發現毫無問題,這才拿起筷子來,準備吃一口試菜。
“且慢!”就在這時,張順突然喝止了衆人。
“怎麽了,殿下?”顧氏族長一臉愕然,其他人也不由面面相觑。
“你是哪裏人?”張順沒有回答,反倒向那仆人追問道。
原來這時代,南北音迥異。
除了官方以中州韻爲正宗以外,各地普通人都帶有一口濃郁的口音。
比如蘇州地區,就以吳侬軟語爲代表,聽起來有一種低吟淺唱的感覺。
這兩日張順沒少聽顧啓姬告饒,倒聽出來幾分感覺來。
别看剛才那人學得還挺像,又隻說了一個字“是”,卻讓張順聽出來其中的區别來。
這顧氏身爲太倉大族,家中奴仆雖然散去了大半,但是留下的都是家生子,怎麽會出現一個外地的奴仆?
張順這才起了疑心。
“老子是殺你的人!”那人見被張順疑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隻見他突然大喝一聲,然後把手伸進魚嘴裏,忍着湯水的滾燙,猛地抽出一把劍來。
不待衆人反應過來,那人隻把手裏的托盤和魚猛地向張順一擲,然後一劍刺了過來。
“殿下小心!”顧啓姬見狀,不由花容失色,連忙把張順一抱,就要替他擋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隻聽見一聲暴喝,好似晴天響起了一個霹靂,隻震得衆人耳朵嗡嗡作響,随即一聲清脆聲和一聲沉悶聲連接響起。
原來卻是悟空出手,一棒子打開了投擲過來的白魚,把那瓷盤打個了粉碎,然後又一棒子把那刺客打了個腦袋開花。
一時間,紅的、白的、滾的、燙的、軟的、硬的撒落了下來,如同下雨一般把在場衆人澆了一身。
“殺!”而就在這時,又有幾個仆人抽出倒來,就要沖殺上來,早被張順的護衛攔了下來。
“殿下,殿下,你沒事兒吧!”那顧氏族長隻吓得面如土色,連忙掙紮着爬過來問候道。
“沒事兒,不過是些跳梁小醜罷了!”張順鎮靜的推開了顧啓姬,一臉淡然的回答道。
“狗賊,今日不能殺你,乃天命也!”就在這時,那幾個“仆人”已經被義軍親衛團團圍住,隻聽見他們叫嚣道。
“不過,你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早點洗幹淨脖子,等着受死吧!”
言畢,他們竟把手裏的刀往脖子上一抹,血液如同噴泉一般噴射了出來。
而與此同時,顧府府外正遙遙傳來了戰鼓聲和厮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