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點燈光如豆,星星點點,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延伸到遠方。
萬籁俱寂,除了唧唧的蟲聲,隻有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洪太站在黃草梁上的烽火台上,沉默的望着點點繁星似的燈火從西面天津關“裏“吐”出來,然後再被東面的“一線天”所“吞噬”。
原來這洪太所立的黃草梁是天津關附近的制高點,正合方便觀察附近軍情,故而明軍特意在此處設立了烽火台。
而後金兵抵達此處以後,洪太一眼便看中了此地的位置,故而登上了這黃草梁,指揮士卒的撤退。
而西面的天津關和東面的“一線天”都是附近的險地。
然而,雖然此地如此險要,還有明軍把守,依舊被他攻破了。
然而,對此洪太心中沒有半分欣喜,反倒充滿了痛苦和懊惱。
他,堂堂“大清國皇帝”,三丁抽一,甚至兩丁抽一,前後調動了一十六萬大軍入關賭國運。
結果,他賭輸了,隻能倉惶的帶着麾下剩餘三萬人馬向東逃竄,心中的悲涼不知向誰訴說。
那英親王阿濟格大約的确是戰死了;鄭親王濟爾哈朗即便不死,其麾下人馬也全完蛋了。
至于肅親王豪格這個逆子,他人雖然沒死,還不如像前面那兩人一般,早死了幹淨。
這一刻他想了許多,然而他又很快就把這些念頭排出了腦海中。
活着,這一切隻有他活着,活着帶兵出去才有意義。
他手裏還有兵,他的老對手崇祯手裏還有兵。
隻要雙方聯手,就一定能抵擋住“順賊”的攻擊!
至于崇祯會不會同意這種事情,他根本不用考慮。
雖然我殺傷他的将士,占領他的土地,擄掠他的士民,劫掠他的财貨,但是作爲一個成熟的君主,他一定會原諒我的!
想到這裏,洪太的目光愈發堅定了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見一人從山下吭哧吭哧的爬了上來,洪太借着微弱的燈光仔細一看,原來正是範文程。
“殿下,‘順賊’的攻擊果然弱了下來!”氣喘籲籲的範文程,不由興奮的向洪太彙報道。
“好!”同樣一臉疲憊的洪太順手倒掉了已經灌滿了茶盞的鼻血,拍着大腿道,“這真是天不亡我啊!”
原來從二十一日寅時起至今,雙方已經鏖戰了三天兩夜。
而就在這三天兩夜之中,大多數将士都來不及阖一下眼,早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
而相對于以農民爲主要兵員的義軍,以條件更爲艱苦的牧民和漁獵部族爲主題的後金兵,顯然更爲堅韌一些。
雖然說多出來的這點堅韌并不能讓洪太反敗爲勝,擊敗義軍,但是足以讓他撐到義軍進攻力度降低以後,然後較爲完好的撤出戰場。
但是,代價是什麽呢?
“七月二十三日午時,經過李自成、張鳳儀三萬三千人的一日一夜的辛苦奮戰,終于肅清了位于應龍山和旱魃山之間的濟爾哈朗部殘部。”就在洪太得到義軍進攻放緩的消息的同時,徐子淵正向幾乎睜不開眼睛的張順彙報道
“二十三日晚,在得到張鳳儀部助力下,左帥張三百以悟空和姬龍鳳兩人爲尖刀,終于撕裂了滞留在天津關以西的豪格部人馬的防線。”
“雙方鏖戰至深夜,義軍殺傷其人馬不下三千,俘獲受降四千之數,約莫殲敵萬人,豪格帶領剩餘殘部,倉皇東逃。”
“好,好,好!”張順沙啞的贊揚了已經,這才繼續下令道,“本王聽說鞑虜頗耐苦戰,今始知之。”
“這樣吧,大家都頂不住了,曉谕諸軍安排好崗哨警戒,且休整一晚,明早再作計較。”
“着李際遇部繼續發起勐攻,務必不給洪太一絲喘息的機會!”
不休息是不成了,基本上全軍上下都耗到了體力的極限。
如果再硬挺下去,張順怕有個萬一,不但讓煮熟的鴨子飛了,還落一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根據當前形勢估算,後金右翼濟爾哈朗部和部分中軍這兩萬人算是全完了。
左翼肅親王豪格部兩萬人馬,至少折了一半。
當前後金中軍主力,在這次撤退中至少折了萬餘人。
如今再加上雙方大軍大戰造成的損失、潰散,那麽這一仗後金差不多折損了五萬人馬。
如果再加上坂泉之戰和礬山堡之戰以及阿濟格部的覆滅,後金前後動員了一十六萬大軍,其實折損九萬有餘。
這一對一個人口不過百萬,丁壯不到四十萬的政權來說,不啻于遭受了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張順根本不急,急的應該是當面的建虜才是。
“什麽,建虜突然大舉東出?”而就在張順和洪太各有計較之際,二百裏之外的崇祯也得到了令他們君臣上下震驚不已的消息。
依照他們的心思,東虜、西寇各自逞兇,沒有三個月到半年時間根本不可能分出勝負。
如今自東虜西進不過短短二十天功夫,怎麽東虜又折返了回來?
“現在雙方勝負如何?”崇祯穩了穩心神,不由焦急的開口問道。
“這......”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唯有内閣首輔溫體仁聞言,連忙上前道:“啓奏陛下,東虜、西寇,雙方兵力之盛,未之有也,我不得探其虛實。”
“然而,自建虜叛亂一來,兵鋒之盛,蓋莫能當;老奴、洪太父子機警狡詐,不下曹操曹丕之輩。”
“夫‘順賊’者,不過黃巾赤眉之流耳,如何勝之?”
“望陛下即刻召集四方兵馬勤王,以免京師爲虜所困!”
“這……”崇祯聞言心亂如麻,正要開口下旨。
不意薊遼總督丁魁楚卻開口道:“溫閣老,此言差矣。”
“夫‘順賊’奄有陝山河南大半之地,以窺天下;其‘賊首’張順者,狡詐權變,不下洪太。”
“故而兩賊相争,勝負當在五五之數,建虜未必勝之。”
“如今雙方交手不及一月,建虜大潰而走,定是勝負已分。”
“還請陛下早做打算,以防萬一!”
“丁魁楚,你什麽意思?”丁魁楚這話一出,溫體仁不由惱羞成怒道。
“沒什麽意思!”
“什麽叫沒什麽意思?這麽說你要規勸陛下南遷,盡舍北方疆土?”溫體仁不由半眯着眼道。
原來自義軍東進以來,大明朝野南遷之議不斷,早鬧的沸沸揚揚。
這崇祯好面子、好名聲,遲遲不能決斷,惹得諸臣工以此爲契機,相互攻讦不已。
甚至一度蔓延到宮中,引發了天啓皇後張嫣與崇祯周皇後之間的矛盾。
果然溫體仁此話一出,頓時引出一場酣然大波。
“祖宗之地不可棄也,臣請立斬丁魁楚以儆效尤!”
“京師一棄,黃河以北非國家所有矣,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臣爲之一大哭,一哭後主不戰而降,二哭徽欽二宗不守東京,三哭于謙守京城。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呃……”崇祯聞言頓時一腦門冷汗,原本有幾分蠢蠢欲動的心思又安分了下來。
“三百裏加急,三百裏加急,東虜遣使攜洪太書信前來,欲修兩家之好!”而就在衆人紛紛相互攻讦之際,突然殿外傳來了一聲高呼,頓時衆人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