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雨從晌午開始下,到了日沒時刻便雲開霧散,隻見一輪紅日斜挂在西山。
然而,雨停了,風還未去。
涼絲絲的和風吹到濕漉漉的铠甲上,讓不少士卒仍然忍不住打一個寒顫。
此時此刻,站在暸望塔上的洪太根本沒有心情關心士卒的冷暖,他隻是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沉着臉觀察着戰場形勢。
雖然暫時無法使用熱氣球,但是張順的戰術水平依舊十分出色。
雙方又交手了一兩個時辰,洪太使盡百般手段,依舊無法占得上風。
這讓他感歎佩服之餘,更是生出了務必将其徹底扼殺的決心。
“敵......敵襲!”就在洪太剛剛生出這般心思之際,突然一聲刺耳的驚呼打斷了他的心緒。
“哪來的敵襲!”洪太聞言一愣,不由開口問道。
然而,他這話剛一出口,就看到大學士範文程正一臉驚恐的看着後方。
他連忙轉身一看,隻見黑壓壓一片人馬正組成一個錐形陣,如同一根鐵錐一般向自家中軍大陣背後鑿了過來。
“這......這哪來的人馬?”洪太不由心裏一個咯噔,暗道不好。
原來正如張順所料那般,洪太其實也考慮到左翼濟爾哈朗部被義軍奇襲的可能。
故而一邊讓濟爾哈朗列陣于應龍山和旱魃山之間的三角地帶,讓義軍無法展開陣型,一邊叮囑濟爾哈朗留下一支奇兵,專門對付翻山越嶺的義軍。
然而,他和張順兩人萬萬沒料到有人居然頂着大雨,連續翻過了這兩座山嶺,然後繞到了蚩尤寨,膽大包天的夾擊後金中軍大陣。
原來這旱魃山和幾近南北走向的應龍山不同,而是呈東北西南走向。
當那張鳳儀帶領麾下七千人馬連續翻越應龍山、旱魃山兩座山嶺以後,又冷又餓,也體力幾乎消耗殆盡。
時值大雨已止,她便下令士卒修整了片刻,吃一些幹糧,喝了些清水,然後清理了一下鬥笠、蓑衣上的雨水,這才列陣緩緩出了旱魃山。
由于旱魃山的遮蔽作用,既使阻止了義軍襲擊後金左翼濟爾哈朗部,同時也阻擋了後金崗哨的視線。
等到張鳳儀率領麾下七千白杆兵沿着旱魃山走向,抵達蚩尤祠,然後折而西北的時候,後金這才發現了義軍的動向。
“拜圖音,拜圖音,你快帶朕的鑲黃旗将其擊潰!”洪太不由大聲喊道。
本來洪太掌控着兩黃旗,奈何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跟随阿濟格下落不明,正黃旗巴牙喇營甲喇章京圖賴又戰死在固關,現在他所能依靠的唯有這鑲黃旗一旗。
“奴才領命!”那拜圖音也知道如今形勢,不由連忙應了一聲,便匆匆忙忙帶領鑲黃旗士卒向張鳳儀部迎去。
雨後,蚩尤寨附近早已經一片爛泥,騎兵難以驅馳。
而綿甲、重甲又多遭雨淋,沉重難以披挂。
拜圖音無奈,隻得帶着身着尋常棉甲的鑲黃旗士卒向張鳳儀的白杆兵迎去。
“來得好,兄弟們,報渾河血仇的機會到了!”張鳳儀不由大喝一聲,随即下令道,“發射信号,通知舜王行動!”
渾河血戰,白杆兵心中永遠的痛。
四千酋陽兵,三千白杆兵,傷亡過半,隻有四千餘人撤離了出來。
那些戰死的士卒,有的是他們的叔伯兄弟,有的是他們的袍澤好友,最終都命喪渾河岸,不曾回還。
這血海深仇,如何了結?
“殺,殺,殺!”随着張鳳儀一聲令下,列成錐形陣的七千白杆兵義無反顧的向後金中軍鑿去。
“快,快頂上去,頂上去!”就在張鳳儀帶領白杆兵殺将過來的時候,鑲黃旗固山額真拜圖音不由着急的下達着命令。
雙方距離太近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會撞在一起。
那後金鑲黃旗士卒雖然精銳,一時間也無妨列陣完畢,他隻得先派出一千巴牙喇營精銳前去抵擋,給自己争取布陣的時間。
然而,張鳳儀太果斷了,果斷到如同自殺一般。
竟然在後金發現自己的第一時間,就下達了全軍進攻的命令。
從蚩尤祠至蚩尤寨,不過三裏之數。
這麽短短的一段距離,隻有了片刻功夫,白杆兵前鋒已經進入到雙方一箭之地。
“開炮,開炮!”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陳泰不由有幾分驚慌的大聲下令道。
這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又被洪太稱爲“内直甲喇章京”,專門用來護衛洪太大安全,地位自然非同小可。
然而,正是由于其地位非同一般,這陳泰才有幾分着急。
他們是洪太最後的“刀把子”,如果連他們都抵不住“順賊”,那麽就全完了。
密集的炮彈、霰彈如同冰雹一般打了過來,然而這七千白杆兵竟然如同被封閉了眼、耳、鼻、舌、身、意這六識一般,不動如山,視若無睹。
一個個精銳的白杆兵戰死,有的被炮彈當場打作了兩截,有的被霰彈打成了蜂窩,破碎的肢體、飛濺的鮮血和痛苦的哀嚎遍布了整個戰場,然而白杆兵依舊不爲所動。
他們邁着整齊的步伐,視死如歸一般,向後金緩緩壓去。
眼見建虜火炮已盡,張鳳儀不由忍着腳掌的疼痛跑到錐形陣的錐尖,高聲喊道:“白杆兵,沖鋒!”
“白杆兵,沖鋒!”
一呼百應,随着張鳳儀一聲令下,原本“寂靜”的白杆兵軍陣如同活了過來一般,突然怒吼了一聲,然後邁開了雙腿,飛快的飛奔了起來。
原本如同泰山一般的義軍軍陣,這一刻化作了飛鳥,化作了利箭,化作了閃電,勐烈的向阻攔在面前的敵人沖了起來。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沒有來的,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陳泰想起了《孫子兵法》上的這句話。
“内直巴牙喇營,沖鋒!”想到這裏,那陳泰好像一股熱血也沸騰了一般,不由大聲嘶吼起來。
你們白杆兵敢沖鋒,難道我們“内直巴牙喇營”就不敢沖鋒了嗎?
内直巴牙喇營,永不後退!
随着内直甲喇章京陳泰一聲令下,洪太麾下最精銳的這一千巴牙喇精兵不由紛紛由靜而動,反向沖鋒了過去。
“殺!”位于錐形陣錐尖的張鳳儀的=嗓子已經沙啞,她那勇往直前的氣勢,依然攝人心魄。
當面的一面巴牙喇精兵似乎被吓呆了,竟被她用長槍一撥一紮,枉送了性命。
那張鳳儀擊殺了此人,竟是看也不看,繼續向前殺去,誓要殺頭面前的巴牙喇營。
錐形陣,錐形陣,其最鋒銳之處,自然是錐形陣的鋒尖。
隻要張鳳儀能夠一往無前,那麽這七千白杆兵組成的錐形陣自然也能夠一往無前。
那陳泰早觑得其中關鍵,不由連忙提着手中的長槍攔在前面道:“你的對手是我......“
他不知道她就是這七千白杆兵的主帥,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他隻知道這個武将武藝雖然還算不錯,但是和真正的悍将比起來,完全不夠看。
隻要他能夠擊殺此人,而且他完全有信心擊殺此人。
這樣他就可以暫時遏制住“順賊”錐形陣的進攻,爲後面鑲黃旗調整部署争取時間。
“殺!”兩人手中的長槍相交瞬間,陳泰手中的長槍如同毒蛇一般,勐的向張鳳儀胸口刺去。
“噗呲!”從長槍傳來的手感中,他已經感受到鋒利的槍尖一下子釘穿了對方的甲片,紮入到對方的肌膚中。
然而,還沒有等他的臉上的喜悅之情得以綻放出來,卻突然僵住了。
一股痛至心扉的疼痛,頓時傳遍了全身,随即他渾身上下如同被抽去了骨頭一般,慢慢的不由軟癱了下來。
“唔......”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低頭看到了紮入自己胸口的槍杆,一個念頭不由冒了出來:同歸于盡嗎?
随即兩眼一黑,耳朵裏隻聽見有人驚慌失措的叫聲:将軍,将軍,将......
原來他也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心中剛冒出這個念頭來,便徹底陷入了黑暗,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