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起來,都起來,以後大家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麽?”張順連忙親自先後扶起原大同巡撫葉廷桂、大同總兵王世仁、宣府總兵李國樑和王清之等人。
待衆人起身以後,張順不由一愣。
原來隻見那葉廷桂軀長偉腰腹、高八尺餘,面方白皙,垂耳戟髯,聲如洪鍾,端的是好相貌,站在衆人之間,頗有鶴立雞群之感。
好巧不巧,那總兵王世仁、李國梁兩人雖然健壯,卻不過常人身高。
與之相比,好似巡撫葉廷桂這厮本是員悍将,而另外兩總兵則是其左右文書一般。
好在大明文官舞刀弄槍,武将揮毫潑墨幾爲常事,張順驚訝過後,倒也不以爲異。
他不由一邊拉着葉廷桂坐在自己左側,一邊示意王世仁、李國樑一幹人等各自落座。
隻是這葉廷桂身材還要高出張順少許,他作爲新降之人,爲免爲張順所惡,不得不含胸縮脖,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那張順哪裏知曉他的心思,隻是開口笑道:“我聽聞明軍這兩萬人馬歸順,全賴諸位之力,本王在此替天下謝過了。”
那葉廷桂、王清之爲此出了死力,聞言還頗爲自矜。
而王世仁、李國樑兩人坐享其成,聞言卻是吓了一跳。
他們也不知張順這話究竟是正說還是反說,連忙拜伏于地,口稱不敢。
如今正是籠絡人心之時,張順豈會怪他?
他不由将兩人再度扶起道:“我中國人也,自争天下,與胡人何涉也?”
“然東虜,狄夷也,本胡裏改舊部。國初受明成祖大恩,遂得世居建州。”
“不意及其勢力漸強,不思報恩,反倒恩将仇報,爲中國患,豈非禽獸之行乎?”
“今諸位能秉持大義,拒狄夷而順民心,有功于天下,理當受此賞!”
那大同總兵王世仁、宣府總兵李國樑這才心中稍安,斜欠着坐下。
張順這一席話看似無甚用處,其實卻是三言兩語界定了這些明軍降将的性質。
原來中國自商周以來,有兩種思想理論相互交織。
一種是忠義論,一種是華夏狄夷論。
前者乃是傳庭封建社會的基石,那自不必說。
而後者也在明中期以後,因爲朱元章“驅逐鞑虜,恢複中華”,成爲了一種比較流行的思想。
然而,當忠義論遇到華夏、狄夷之别的時候,又當如何?
這一點古聖先賢未說,對明朝本身來說也不是大問題。
但是,當明朝遇到義軍和東虜的時候,這種區别就出來了。
降順,雖然有違忠義,但是能夠秉持華夏大義,其情可憫;
降金,則不但有違君臣之義,更是違背華夷之别,罪不容誅,這便是張順對這件事的最終定論。
衆人得了張順這話,頓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不由心生歡喜。
張順這才開口問道:“我久聞朱少師、張本兵和楊總兵之名,今日何以獨不見耶?”
“呃……”葉廷桂聞言一愣,這才略帶幾分尴尬的應道,“朱少師年邁,又體弱多病,昨日見衆人歸順了舜王,驚懼不安,遂沒于營中。”
“那張本兵見朱少師已死,内心不自安,遂服毒而亡。待我等發現時,兩人屍體已涼了,神仙難救。”
“我等不敢擅專,正要請命殿下,不知當如何處置?”
“哦?”張順聞言,也不知這兩人究竟是自殺,還是被自殺,但是終究不曾影響自己大計,便笑道。
“既然如此,這兩人雖然拒逆王師,但是終究也是忠義之人,命人厚葬了便是。”
“舜王仁義!”諸将聞言雖然有幾分尴尬,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張順寬宏大度。
投降自己的乃是“秉持大義”,違逆自己的乃是“忠義之人”,咋說咋有理,一并赦其罪,果然當爲天下主。
想到此處,原大同巡撫葉廷桂不由笑道:“罪臣本歸德府人氏,若是仔細攀附起來,也算得是殿下同鄉。”
“若是殿下信得過罪臣,罪臣情願書信一封,說降那宣府巡撫張維世,以報殿下知遇之恩。”
“哦?莫非青菜還和此人相熟?”張順聞言不由一喜。
他雖然已經收服了明軍三萬精銳,但是宣府大同兩鎮如何下手,他還沒有頭緒。
“不但我與此人相識,恐怕殿下也和此人有幾分淵源!”張順話音剛落,不意葉廷桂突然石破天驚的笑道。
“此話怎講?”什麽張維世,張順思量了許久,發現腦海裏根本沒有辦法印象。
“那張維世乃是開封府太康人氏,聽其口音和舜王頗近,想必定是同鄉無疑!”那葉廷桂笑道。
“太康人氏?難怪青菜剛才有這般說辭!”張順聞言點了點頭,這才明白葉廷桂的信心從何而來。
原來這時代官員結交的主要理由有:同鄉、同榜和師生等關系。
這葉廷桂和王铎、張維世都是河南籍官員,其中葉廷桂和王铎皆爲天啓二年進士,兩人不但同鄉而且同榜,故而關系最睦。
而張維世卻早于他們兩人,爲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那葉廷桂和王铎兩人中榜以後,還曾聯袂特意拜訪過此人,故而有過幾面之緣。
若是往日,雙方雖是同僚、同鄉,在如此大事上,張維世未必賣葉廷桂情面。
隻是如今形勢,随着義軍将阿濟格部三萬衆圍困在太原城外,主客易位,那張維世如何肯不賣他情面?
想到此處,葉廷桂又繼續道:“這張維世如今身兼兩職,并任宣府、昌平巡撫,地位非同小可。”
“罪臣懇請殿下将遼王之号許諾于他,如此方可萬無一失。”
“哦?”張順聞言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過來。
如今宣大兩鎮空虛,原宣大總督張鳳翼已死,大同巡撫葉廷桂、大同總兵王世仁及宣府總兵李國樑三人已降。
如今主事之人中,數他地位最高,理當當得一個親王之号。
隻是如今王号已經被自己許諾出去,如果不出意外當落在葉廷桂頭上,他如今卻又推讓出去,是何道理?
張順暗自眉頭一皺,随即反應過來:這厮在試探自己!
大家都是明白人,王号貴重,僅次帝王。
若是張順再輕易許諾出去一個王号,豈不是表明這王号有名無實,或與死人?
若是張順不肯輕許,那葉廷桂和張維世會不會又認爲自己是把印章棱角都磨圓了的項羽?
想到這裏,張順不由笑道:“卿之才、功不下于他,豈有讓其獨享王号之理?”
“以吾之見,三位當各司其職,先替我取回大同,然後再圖宣府,如此王号均分,方可萬無一失,不知青菜以爲如何?”
“殿下明鑒!”葉廷桂聞言不由深深的看了張順一眼,不由拜道。
高明,真是高明。
好個舜王,一句“三位各司其職”便把宣府巡撫張維世的重要性降了下來。
明代鎮守體制是以鎮守太監、總兵和巡撫三者爲核心,其中巡撫權力最重,其次總兵,最次太監。
如果這個時候,張順派遣大同巡撫葉廷桂和大同總兵王世仁回去,那自然能夠輕易奪取大同鎮。
而宣府總兵李國樑回去以後,也等于那宣府巡撫張維世的權限降低了,那麽要價自然也随之降低。
兩巡撫兩郡王,兩總兵兩公爵,舜王果然是好心胸、好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