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卻無意中打聽到“另外一路人馬”的蹤迹,雙方遂合兵一處,彙于高陵。
“文伯,子堅,居實!”那傅青竹眼見一群衣着各色短褐打扮的舊友,不由喊了一聲。
“青竹!”衆人一見傅青竹,也不由紛紛激動的應道。
這“文伯”喚作薛宗周,“子堅”喚作王如金,而“居實”喚作白孕彩,皆系山西提學袁繼鹹在三立書院的門生。
除了這三人以外,還有盧傳第、王予珪、周培诜、曹良直、李凱、劉美、胡來貢、樊嶷、荊光國、韓莊、崔嗣達等一幹人等近百餘人。
當初傅青竹和這些人“兵分兩路”,前者專一遊說“闖賊”李自成,而後者則分散義軍各處州縣,遊說豪傑士紳。
四人稍做客套,薛宗周率先開口道:“不知青竹何以至此,莫非‘闖賊’已反乎?”
“此事......此事尚無定論,不過以吾度之,當有七八分把握!”傅青竹猶豫了一下,不由應道。
“七八分把握?”王如金也不由皺了皺眉頭。
傅青竹知這兩人頗有不滿之意,不由苦笑道:“當時我已經說得‘闖賊’心動,他便派遣軍師顧君恩前去遊說降将左光先。”
“那左光先先前數度和‘順賊’爲敵,堅韌不拔,不得已方降,我本道他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忠義之人。”
“不曾想這厮甘爲‘賊子’忠犬,當場擊殺了顧君恩,又率大軍圍了‘闖賊’營地。”
“彼時‘闖賊’無備,不敢直纓其鋒,虛與委蛇。”
“我擔心此事不了了之,遂挺身而出,自曝其情。彼時又有降将盧賊,一時間不能決斷,便将我囚禁起來,準備再作計較。”
“賊人隻道我是文弱書生,不曾防備。當晚,我便偷偷擊殺了守衛,趁夜逃将出來......”
“糊塗,你真是糊塗!”傅青竹話音未落,不曾想那薛宗周卻是痛心疾首起來。
“欲成大事,豈可惜身哉?向若當時青竹死節,那賊人必上下相疑,豈有回旋餘地耶?”
“額?謹受教!”薛宗周這番說辭看似強詞奪理,其實也算是一個“邪招”。
傅青竹仔細思量了一番,其實當初自個真個自殺而死,說不定這事兒也就成了。
“其實這事兒也不怪你,這招數也是我這幾日剛剛悟出來的法子!”不過,那薛宗周也并非康有爲,倒也沒有“請自嗣同始”的心思。
他見傅青竹面帶愧色,不由無奈的解釋道:“其實這些日子,大家夥都沒有取得什麽進展。”
“我等所說之人,不是模棱兩可,便是想把我們扭送見‘賊’。偶爾有一兩個忠烈之士,暴起發難,卻也難堪大任。”
“于是,我便思量着既然如此,我何不自投羅網,将彼輩‘全盤托出’,也不枉來世上走這麽一遭!”
“好,此計甚好!”傅青竹聞言不由撫掌道。
“既然吾在榆林已經苟且偷生,不如這一次就讓某走在前頭吧!”
“青竹,你這叫什麽話?”薛宗周聞言不由冷笑道,“此事由某提議,自然由某一力承當。”
“若是假手他人,吾又有何面目見古聖先賢哉?”
薛宗周一言既出,傅青竹、王如金和白孕彩三人不由肅然起敬,争相赴死。
不意薛宗周争的煩了,大手一揮道:“如今大敵當前,國家社稷有傾覆之危,豈可就小義而忘大義耶?”
“以吾觀之,關中富庶,士紳豪傑不樂死國。獨延綏之地,連年大旱,民不聊生。”
“先由鞑虜脅于外,後有‘闖賊’‘獻賊’之流起于内,民風剽悍,重義輕死。幾位不若前往說之,效法‘闖獻’,庶幾可成大事矣!”
傅青竹聽了,心中愈發佩服,不由上前一步道:“君之才更勝我十倍,當活以就大業。”
“小子愚鈍,朽木不可雕也,徒活世間,無益于國。今願就死以成大業,還請文伯勿相争也。”
薛宗周聞言上下打量了傅青竹一番,不由搖了搖頭道:“先生委我以關中,委青竹以榆林。”
“今榆林之事庶幾可成,而關中之事毫無眉目。薛某身爲先生弟子,又有何面目返回太原業?”
這薛宗周舌燦如花,一頓勸說下來,好容易說服了衆人。
傅青竹、王如金和白孕彩無奈,隻得召集其他生員,一起飲了壯行酒,爲其送行。
那薛宗周辭别了衆人,便渡過了渭河,一路向西安城趕去。
其實要想當“死間”,也不是那麽容易,其中尺度最難把握。
若是被人捉了,一頓苦打之下,勉強供出“同夥”,自然是稱心如意。
但是,若是遇到憨批,直接一刀把自個剁了,拿去領賞,那自然是平白無故丢了身家性命,死的沒有一點價值。
薛宗周思前想後,心道:“這‘順賊’,如此得士紳豪傑之心,斷然少不了叛徒配合。”
“關中書院久負盛名,乃陝西第一書院是也,想必沒有那‘關中夫子’相助,‘順賊’斷然不會如此順利。”
想到此處,薛宗周便書拜帖一封,帶着前往關西書院去了。
當薛宗周到達關西書院的時候,那祝萬齡正在高台之上,高談闊論,其下生徒滿座,熙熙攘攘。
薛宗周聽了片刻,不由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不要緊,果然打斷了關西夫子祝萬齡講學。
那祝萬齡心中不快,不由喝道:“哪裏來的妄人,竟敢來此撒野,且給我轟出去,以正風氣!”
随即三五個關西大漢來到跟前,就要揪薛宗周出去。
那薛宗周不懼反喜,竟又放聲大笑起來。
“你這厮怎地,莫不是得了失心瘋,怎生又哭又笑起來?”那祝萬齡不曾開口,其他人倒忍不住問了起來。
“我哭的是:不惟天子蒙塵,抑且生民塗炭。”薛宗周不由高聲叫道,“我笑的是: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這厮好膽!”衆人聞言一愣,不由紛紛扭過頭來,去看那關西夫子祝萬齡。
原來薛宗周前面那句,卻是出自元曲《幽閨記》,描寫金國爲避蒙古鋒芒,遷都開封以後的唱詞。
後面那句是當代名人馮夢龍《古今譚概》中用來嘲諷儒家古聖先賢的名句。
這兩句話看似無心,實則有的放矢。
是薛宗周專門用來嘲諷關西夫子祝萬齡坐視“順賊”猖獗不理,反而打着孔夫子的名号在這裏招搖撞騙之詞。
祝萬齡聞言不由暗暗罵了一句,他見這厮又哭又笑,就道不是好事,故而閉口不言,不曾想好事者扔将自個牽扯了進去。
他不由笑道:“你這厮果然是個妄人。我且問你,食君之祿者,當爲君分憂,那麽食百姓膏脂者,又當爲誰分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