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榆林鎮一役,宋獻策一人一口降一城,秀得諸将頭皮發麻,人送綽号“說降城”。
一座雄城重鎮尚且說得,更何況幾個人乎?
那李自成心中不由愈發謹慎,竟沒想到張順竟然派遣此人親自過來,不連忙上前見過了。
不多時,左光先也到了,觀其神情同樣也是一愣。
原來他也事先不知道此事,李自成這一次看的明白,不由心中稍安。
宋獻策見兩人先後到了,不由上前一左一右一手捉了一個,扯着手拉到座位上道:“舜王情知兩位素來不睦,故而命老道士千裏趕來,借征北将軍寶地爲兩位說和說和,以免誤了大事。”
“哼!”左光先聞言甚是不滿意,不由把頭扭向了一遍。
而李自成見左光先竟然如此,生怕漏了馬腳,也同樣鼻孔出氣,隻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這麽大人了,怎麽都還一股子孩子氣!”宋獻策見狀不由笑了笑,伸手點了點左光先道。
“你們的事兒舜王已經聽說了,首先,你擅殺李将軍軍師,是你的不對!”
“俗話說:打狗還需看主人。但凡有什麽事兒,你隻需捉了交給李将軍處置便是,何至于有這般誤會?”
“我......”這厮真材實料,就要造反,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豈能有假?
那左光先哪裏服氣,聞言就要梗着脖子分辯。
不意宋獻策早轉過頭去,又向李自成喝道:“你身爲三軍統帥,一身系三軍安危,麾下謀士居然被明廷策反,麾下又混進了明廷奸細,至少也當治個管教不嚴之罪!”
“我......”李自成還想狡辯一番,奈何嘴笨氣短,一時間竟無從分辯。
“不過舜王仁厚,如今又是正用人之時,此事姑且揭過不提!”宋獻策眼見兩人無話可說,這才最終下結論道。
“當務之急,理當重整三軍,依照當初策劃,盡快發動北路軍東征之事!”
那李自成聽到這裏,心中不由暗松了一口氣。
好歹自個蒙混過關,雙方不用再魚死網破了!
而左光先則皺了皺眉頭,心中多少算是明白了,宋獻策這番說辭應當是緩兵之計而已,且容他再得以幾日。
那李自成和舜王之間的信任既然已經破裂,那麽兩人之間的矛盾早晚還會爆發出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今日我姑且冷眼旁觀,且看他還能猖狂到幾時!
想到此處,左光先不由率先笑道:“宋先生所言甚是,這事兒确實是左某做的不對。”
“左某在這裏敬李帥一杯,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遭吧!”
李自成哪裏想的到這厮安得什麽心思?
心中一時間驚疑不定,不過面上卻連忙笑道:“左将軍說哪裏話?”
“先前我二人立場不同,雖有龃龉,不過各爲其主罷了。”
“如今你我二人皆在舜王麾下,一心爲公。些許誤會,不值一提,不如我們賣舜王和宋先生一個情面,就此揭過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左光先聞言暗自冷笑一番,表面上卻一副激動的表情。
那宋獻策人老成精,如何不知這二人各懷鬼胎?
不過,他也不點破,隻是斟了兩杯酒,遞與兩人道:“既然如此,那二位請滿飲此杯!”
“喝了這杯酒,大家一笑泯恩仇。日後無論如何,可不能再提起今日之事!”
“好!”兩人聞言不由一起站起來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再将酒杯倒過來,以示誠意。
“好,痛快,痛快,大家都是爽快人,喝得是爽快酒!”宋獻策見兩人前嫌盡去,不由左一杯、右一杯的勸了起來。
宋獻策酒量不是很高,但是盧象升酒量不小。
有他作陪,不多時衆人不由熏熏欲罪。
那左光先心裏雖然有所猜測,終究不知張順心思如何。
他尋思:“俗話說:打蛇不死三分罪,放虎歸山害自家。”
“這一遭卻是把李自成得罪死了,卻不知舜王如何心思。如今我也是降順之人,若受猜忌,大事去矣!”
想到此處,他不由借着幾分酒意道:“人常說: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
“左某雖然娶了個好妻子,卻不意生了個混帳兒子。”
“我自從軍以後,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多少也算一條好漢。隻是如今年邁體衰,力氣越發不如從前。”
“按理來說,也到了快要緻仕的年紀。奈何兒子不成器,真教我操碎了心。”
左光先這一手很高明,看似在抱怨,其實卻是向宋獻策暗示。
左某雖然能打,不過還有這幾年光景。即便是功勞再打,奈何兒子不成器,日後隻能做個富家翁而已,根本對舜王沒有辦法威脅。
隻是左光先話音剛落,不意宋獻策卻笑了起來:“人總說女親兒親,總不如侄子親。”
“你這厮偏怪,隻是一味護着兒子,如何不肯照顧侄子幾分?”
左光先聞言一時間差點反應不過來:“宋先生這叫什麽話?”
“那兒子、女兒好歹還是親生,侄子雖親卻是他人血脈,與我何幹也?”
“你這是卻是湖塗!”不曾想宋獻策卻冷笑道,“昔日則天大聖皇帝當政,殺女戮子,猶如草芥,卻獨寵武承嗣、武三思等人。”
“若非奸臣李德昭、狄仁傑一幹人等進讒言,則天大聖皇帝必傳位于其侄矣,焉知侄子不如子耶?”
“宋先生,你醉了!”左光先聞言不由搖頭笑道,“縱是如此,武後終究傳位于子,而非傳位于侄!”
“何也?侄子雖親,終究是他人子嗣。百年之後,豈有不祭拜自家父母,而祭拜叔叔者也?”
那李自成剛開始還當笑話看待,聽着聽着,頓時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
原來宋獻策卻是奸詐,這番“胡話”看似醉酒之言,實則字字誅心。
這李自成本沒有子嗣,唯一侄子李過與其相善,卻還要比他大上幾歲。
就算他李自成日後取了天下,将來這天下還不是要拱手讓與他人?
想到這裏,李自成也不由覺得好笑起來。
如今舜王已經許了他王位,隻要中間不出什麽岔子,保證能富貴一生。
左右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自己又何必強求那個位置,是王位還是皇位呢?
想到此處,李自成隻覺得心頭陰霾盡去。
原本雙方的信任早在李自成決定造反那一刻起就完全消散了。
然而,宋獻策卻隻用了這一個理由又在兩人之間重建了信任。
是了,對舜王來說,一個沒有辦法傳承下去的王位,又能有多大威脅呢?
對李自成來說,一個沒有辦法傳承下去的皇位,有能有多大吸引力呢?
想到此處,李自成不由抱起胸前的半壇酒,不顧衆人目光勐的灌了起來。
清冽的酒水,撲在臉上是冰涼的,灌入喉嚨裏卻是火熱的。
隻聽得一陣汩汩聲,李自成前胸早已經濕了半截。
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抛灑了多少,總之那酒壇裏的酒卻是幹了。
他不由将酒壇一扔,“嘩啦”一聲摔了個粉碎。
素來老實巴交心思深沉的李自成第一次展示出了狂放的一面。
他不由不顧衆人眼光,借着酒勁,一撩袍子前襟,“噗通”跪下道:“自成今知罪矣,不知舜王有何命令,還請宋先生一并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