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書信兩封,一封遣人送于陽和宣大總督張鳳翼,另一封則遣人送往潞州山西巡撫楊文嶽。
宣大總督駐地陽和衛距離太原七百裏,朱燮元書信三百裏加急,隻用了三日兩夜功夫便送到張鳳翼面前。
那張鳳翼打開書信一看,不由苦笑不已。
原來這宣大山西三鎮雖然地域寬廣,兵額頗多,實際可用戰兵有限。
當初張鳳翼到任以後,除卻各地守軍,通計宣府戰兵五千,大同戰兵一萬,山西戰兵六千,标營亦隻有三千,合隻兩萬四千可用之兵。
結果山西鎮被原山西巡撫吳生、孫傳庭兩人先後調用、敗壞,如今唯餘山西副總兵李輔明麾下一營人馬,如今正在太原城中。
大同戰兵一萬也已經被他任命大同總兵王世仁率領,前去支援朱燮元去了,如今他張鳳翼麾下隻有宣府五千戰兵和麾下标營。
好在張鳳翼就任宣大總督以後,也沒有閑着。
他不但自個又編練了四千标營,同時也讓大同、宣府巡撫分别編練了五千标營。
如此算來,他麾下還能調動兩萬兩千兵馬。
張鳳翼曾經擔任過大明中樞“本兵”,自然知道朝廷之難。
如今後金在關外虎視眈眈,首先薊遼兩鎮精兵不能輕動,天津和真保兩鎮不但拱衛京師,而且兵弱,且不堪大用。
思來想去,唯有冒險動用宣大精兵,才有一線生機。
怎麽辦?
張鳳翼思量了半晌,最終一咬牙下令道:“着宣府總兵李國樑率五千戰兵,大同巡撫葉廷桂率标營五千,分守大同西路參将唐通率三千守兵,随本督南下,救援太原,不得有誤!”
一萬戰兵加上他麾下七千标營,再加上大同西路參将唐通麾下的三千守兵,一共兩萬人馬,這是宣大兩鎮能夠拿出來的全部兵馬。
此戰若成則大明轉危爲安,不成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張鳳翼既不敢想象丢掉太原的後果,又不敢想象宣大兩鎮精兵折損的後果,隻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得不冒此奇險行事。
而就在張鳳翼發了狠之際,駐守在潞州的山西巡撫楊文嶽也接到了左督師朱燮元的書信。
他打開一看,隻見信上隻有一行字:“如今我欲爲李臨淮,卿可爲張睢陽乎?”
李臨淮即唐朝名将李光弼,曾以弱兵固守太原城,以少勝多大敗叛将史思明出名,後來被封爲臨淮王,故而被稱爲“李臨淮”。
而張睢陽即唐朝名将張巡,曾在内無糧草、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和睢陽太守許遠死守睢陽,屏障江淮,讓叛将南下江南的企圖徹底破滅,所以被後人尊稱爲“張睢陽”。
正是這兩人一南一北,守住了南北兩個戰略要地,才使得安史叛軍雖然攻克了洛陽、長安,仍然不能避免敗亡的結局。
如今大明的形勢和當場大唐當初頗爲相像,如果朱燮元能夠守住太原,楊文嶽守住潞州,勝負猶未可知,所以朱燮元才有那句“我欲爲李臨淮,卿可爲張睢陽乎”的書信。
其實這些日子,雖然遭到“順賊勐攻”,楊文嶽仍然覺得自己能堅持下去,自度如張巡那般死守潞州不成問題,但是他看到朱燮元這句話隻覺得有點刺耳。
張巡城破身死,李光弼功成名就,無論是誰也知道如何選擇。
他有心想給朱燮元回複一句:李臨淮我自爲之,卿可爲張睢陽矣!
又覺得自己小肚雞腸,他不由搖了搖頭,下令道:“來人呐,将這封書信給本官送給右督師楊嗣昌。”
如今右督師楊嗣昌正駐守在彰德府,和駐守在大名府的保定總兵劉國柱互爲犄角,死命抵擋義軍南路軍的進攻。
彼時,義軍已經攻克衛輝,和開州的義軍袁時中連成一片。
袁時中麾下義軍雖然紀律嚴明,奈何缺少武器铠甲,又缺乏作戰經驗,很快被保定總兵劉國柱擊敗。
袁時中早聞“舜王”之名,遂遣使表示願意歸順“舜王”。
南路軍主帥洪承疇在向張順請示以後,遂送去張順的敕書、義軍教師和部分武器铠甲。
袁時中遂重整兵馬,以義軍“大名總兵”爲号,勐攻開州。
保定總兵見開州附近“亂民四起”,生怕誤了軍機,遂退回大名,雙方形成了對峙局面。
故而,當大明右督師楊嗣昌接到山西巡撫楊文嶽轉交過來的書信,打開一看,不由大慚。
楊嗣昌忍不住對朱大典道:“國家形勢如此,皆我之失也。若不能效法張睢陽贖罪,我有何面目面見陛下乎?”
那楊嗣昌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除了的崇祯寵幸信任以外,自然也有自身天資聰穎的原因。
如今明軍敗退彰德府,他如何不明白當初懷慶府大敗,正是自己焦躁輕進,以至于釀成大錯。
其實當初楊嗣昌如果不那麽急躁,即便讓義軍占據了懷慶府又能如何?
隻要明軍大軍盤踞在開封,洪承疇、李信之流又焉敢大舉北上?
故而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朱大典聞言,也隻能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楊嗣昌之過。
楊嗣昌見狀,更是心如刀割。
他不由将朱燮元的書信留了下來,自己又研墨揮毫向河南巡撫吳生寫信道:“如今朱燮元守于太原,楊某守于彰德,而閣下守于開封。”
“此三者皆要地也,太原扼其肩背,彰德扼其腰眼,開封扼其手足矣!”
“此三地不失,大明不亡!”
“今朱燮元願爲李臨淮,某願爲張睢陽,卿之才更勝我十倍,當爲郭汾陽矣!”
郭汾陽即郭子儀,在唐代安史之亂中率領朔方軍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其後更是收複兩京,再造社稷,因功被封爲汾陽王,故而被成爲“郭汾陽”。
楊嗣昌這一席話,其實有給吳生戴高帽子的嫌疑。
隻是若是仔細輪來,如今太原是義軍主攻方向,朝廷有沒有下定決心,征調薊遼精銳發起會戰,自然落于下風。
而彰德府方向,楊嗣昌、朱大典等部新敗,如今勉強維持潞州、彰德及大名一線防線已是難得,自然不能再奢求太多。
唯一河南開封府一處,義軍曹變蛟麾下因爲少了高一功一營,隻有一萬二千人人馬,并不超過麾下有四營兵馬的河南巡撫吳生太多,所以才被楊嗣昌寄予厚望。
而且由于義軍大舉進攻,由開封向東,除了曹變蛟麾下四營人馬以外,河南府空虛,這也是明軍唯一的翻盤點。
楊嗣昌這書信又輾轉了許多日子,好容易送到了河南巡撫吳生手中。
那吳生打開書信一看,頓時不由苦笑起來。
原來吳生麾下雖然有左良玉、虎大威、陳永福、祖寬四員勐将,奈何麾下兵馬多有損傷,急切之間彌補不得。
如今吳生麾下這四營人馬一缺兵源,二缺糧饷。
原本開封府優良的兵源“開封府衙役”,早已經被抽調幹淨,少林武僧、豫西毛葫蘆如今又在“賊人”治下,鞭長莫及。
而與之相比,由于河南地界經過連番大戰,曆任巡撫又連番戰死,開封府庫裏都能夠跑老鼠了,更是讓吳生憂心忡忡。
“看來,我要去見見周王了!”他思量半晌,不由眼前一亮,最終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有饷就能養兵,有饷就能募兵。
如果……如果京師不可守,天下事猶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