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衛指揮使唐峣覺得身重如山,渾身酸疼,卻聽到有人連連呼喚自己,不由死命掙紮起來。
“啊!”他勐地從沉睡中掙紮了出來,隻見兩張熟悉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王知府,李副使!”他不由連忙問道,“怎麽了,可是賊人又開始攻城?”
“你聽……”分訓河東兼管鹽法水利參政李一鳌苦笑着,用手指了指耳朵示意唐峣道。
“什麽……”唐峣一臉莫名其妙,結果他剛一張口,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隆隆傳來。
他不由吓了一大跳,結結巴巴的問道:“這……這是什麽聲音?紅夷大炮?”
這聲音聽起來倒有點像炮聲,不過這響聲也太大了,攝人心神。
“沒錯,就是炮聲!”李一鳌苦笑了一聲道。
“而且是重型紅夷大炮,說……說不定是無間大将軍!”
“無間大将軍?不……不能吧?”唐峣差點傻了。
無間是佛家用語,乃是“阿鼻”的意譯。
它一般和地獄連用,指代三界六道之中地獄道的第八地獄——無間地獄。
而以此命名的無間大将軍,據聞正是明軍的秘密武器,專門用來對付強大的北虜、西寇。
這無間大将軍究竟多重多大,世人皆一無所知,唯有李一鳌當年在京述職的時候,偶然聽坊間提及,也不知真假。
先前張天琳、張汝魁攻城之時,他爲了給守城明軍打氣,曾提了這麽一嘴,結果沒想到一言成谶。
明軍有究竟沒有無間大将軍還不得而知,恐怕這時候“順賊”的無間大将軍早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
“走,咱們去看看!”唐峣終于披挂整齊,不由提議道。
那平陽知府王舜征和副使李一鳌這次聯袂前來,本就這般意思,如何不肯?
在衆人簇擁之下,三人不多時趕到了南門城上,伸頭往外一看,頓時吓了一大跳。
隻見不知何時,城外早密密麻麻排列着四十餘門大炮,呈一字展開,炮口正斜指着平陽府城。
其中又有七門大炮個頭尤大,看起來尤爲駭人,看那炮口黑洞洞,如同勐虎無聲咆哮一般,幾欲噬人。
“那……那幾門就是傳說中的‘無間大将軍’吧?”知府王舜征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不是,‘無間大将軍’比這個大多了……”李一鳌硬着頭皮道。
開玩笑,這個時候要說那是無間大将軍,城中上下焉有死守之志?
正在衆人說話之時,義軍“擎天大将軍炮”又先後裝填完畢。
早有炮手矯正了參數,在軍官命令下點燃了引線。
“轟~轟~轟!”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七顆碩大的鐵球先後狠狠的砸在平陽府城牆之上。
王舜征、李一鳌和唐峣隻覺得腳下一陣地動山搖、城池欲摧,頓時面如土色。
原來張順故意下令讓擎天大将軍炮集中火力,進行齊射,其巨大的響聲和巨大的威力果然對守城産生了巨大的震懾作用。
“這……這城牆還能擋得住嗎?”衆人面面相觑,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了心頭。
其實莫說這些幾乎沒有上過戰場的士卒丁壯,哪怕是積年老卒也沒見過、聽過如此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難免肝膽俱裂。
然而此時此刻,如果從義軍視角看來,其實這火炮更加可怕。
原來這平陽府城四門皆設有巨大的甕城,不利于義軍進攻。
故而這擎天大将軍炮被義軍用來集中轟打其中一段城牆,經過幾輪打擊,這處城牆受損不小。
然而在一輪齊射之下,原本堅固的城牆牆體上橫向出現了一條裂縫。
随即那裂縫越來越大,然後“轟隆”一聲巨響,牆皮居然連磚帶土,跌落了一大塊下來。
士卒們并不知道這種夯土牆是依托結構支撐,輕易不會坍塌,隻是從直觀感受上面受到了沖擊。
義軍士卒不由士氣大震,連聲的歡呼起來。
我喜彼憂,我憂彼喜。
聽得城牆腳下的巨響和義軍士卒的歡呼,平陽知府王舜征、副使李一鳌及指揮使唐峣及城上士卒不由臉色難看了起來。
“怎麽辦,難道咱們就坐以待斃不成?”知府王舜征率先忍耐不在,開口問道。
“再等等,再等等!”唐峣強忍着恐懼,堅定道。
“秦賊兇悍,人所共知,若是平陽城破,你我皆是千古罪人矣!”
你道這平陽府爲何如此死守,又爲何有如此守城能力?
原來在崇祯四年陝西義軍進入山西的時候,先後攻占了隰州、蒲州、稷山、河津、聞喜等地,又曾威脅霍州,頗多殺戮劫掠,讓平陽府上下深以爲憂。
故而等到陝西義軍離開以後,平陽府上下痛定思痛,重整兵備,修葺城池,以防義軍再來。
好死不死,這一次前來攻城的又是“過天星”張天琳、“亂點兵”黨守素和“皂鷹”張汝魁等人。
這些人說好聽點叫做“自由散漫”,說難聽點就是“賊性難改”。
雖然張順三令五申、嚴肅軍紀,糧饷物資保障也做到了位,但是仍然止不住有些人“積習難改”。
比如看到人家水靈的老婆閨女,看到人家養的雞鴨豬羊,看到人家绫羅綢緞,很難不動心。
正所謂:學壞容易,學好難。
大多數人一旦嘗到不勞而獲的甜頭,就很難再踏踏實實做一些正經的營生。
如今張天琳麾下士卒就是這般德行,雖然他連續砍了若幹違反軍紀之人,大體上維持了秩序。
但是終究有些管顧不到的地方,仍然有人偷偷摸摸,抱有僥幸心理。
如此一來二去,讓人很難不聯想起當初“秦賊入晉”之事。
爲此張天琳還特意“辟謠”一波,結果不辟謠還好,一辟謠又讓人聯想起“秦賊”賺城之事。
可惜平陽既不像澤潞等地接觸過張順的義軍,又不像蒲州靠近陝西,明白義軍的作風,張天琳這番宣傳反而适得其反。
“先宣稱不虐不殺,然後進城以後爲所欲爲,此乃‘秦賊’之故技,不可信也!”平陽府上下很容易就“識破”了“秦賊”的奸計。
張順當然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早已經從“仁義無雙的舜王”,變成了“荒淫殘暴的桀纣”。
然而,不管平陽府上下如何認知,鑒于平陽的戰略地位,這一仗依舊要打。
“先登死士準備,待會雙方鏖戰正酣之時,聽我軍令行事!”張順看着因爲牆體脫落,形成了巨大“傷疤”的平陽城,不由冷笑道。
逆取順守,自然之理也,世上豈有不戰而取天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