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光明媚之時,汾河河畔,遊人如織,盛裝男女,三五成群,一時間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河岸。
張順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風光,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懷念。
三月三乃是上己節,一個郊外春遊、拔除畔浴、祭祀高禖、祈求生育的節日。
當然,别看聽起來挺高端。
其實在上古時期,就是年輕男女出來洗洗澡,然後求偶交合,祭祀生育之神罷了。
不過,随着時代的發展,社會風氣的轉變,上己節也變成了傳統的女兒節。
在這一日,未出閣的女子常常盛裝打扮,借着郊遊的機會出門結識未婚男子。
已經出閣的女子則和丈夫、孩子一起遊山玩水,盡享盎然春意。
如果不是這場戰争,恐怕張順也早領着自家那一群婆娘,一路上熱熱鬧鬧前往渭河河畔郊遊去了。
“舜王,外面風大,趕快進畫舫裏去吧!”就在這時,王錦衣一聲輕喚,打斷了張順的思緒萬将他喚了回來。
“好,别讓旁人靠近了!”張順點了點頭,随即一彎腰鑽進了畫舫之中。
而在這畫舫之中,孫傳庭、宋獻策和韓霖三早已經人席地而坐,等候多時了。
這一日正是張順到達绛州第二日,結果這三人被張順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喊了出來。
三人一臉疑惑,也不知張順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列位都是我心腹忠臣,我覺得有些東西咱們需要提前達成共識!”張順笑道。
衆人見張順如今興師動衆,不由心中一緊,連忙問道:“不知是何事,舜王但講無妨。”
“世異則事異,自孔聖人創立儒學至今,先後曆孟子、荀子、二程及陽明先生等人。”張順開口便石破天驚道。
“各派各學,各領風騷數百年。隻是如今昔日風光不在,士人也不複往日雄心壯志。若再抱殘守缺下去,頗不合時宜矣!”
“故而,本王有有志于革新儒學,不知可乎?”
“這……這恐怕要引起天下大亂呐!”在座諸人除了孫傳庭以外,并無其他儒生,他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頭應道。
思想的變革并沒有那麽簡單,了。一種新思想新理論出現,既要爲大多數人所接受,又要經得起其他學派的質疑和批判,才有機會開宗立派。
否則,那就是閉門造車,自娛自樂,爲天下人所笑。
在孫傳庭看來,對舜王張順來說,倒轉乾坤,更替天命已是天下至難之事。
如今又想滌蕩舊俗,一掃陳舊,實在是有些貪心不足!
而宋獻策和韓霖兩人,一個是道士,另一個是教士
兩人事不關己,自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結果沒想到張順卻說道:“吾所謂‘革新’者,其實乃朔本而已。”
“朔本?”孫傳庭和宋獻策、韓霖三人聞言一愣。
“夏商周三代之時,人皆以昊天上帝爲至高至聖,唯帝王得以祭之。”
“及周德衰,禮崩樂壞,人鹹忘之。我欲重振昊天上帝之德,可乎?”
孫傳庭、宋獻策和韓霖一聽張順這話,頓時臉色大變。
什麽叫重振“昊天上帝之德”,這是要重新恢複“天子”的權柄啊!
特别上韓霖先後兩次聽到張順與天主教教徒的辯論,心中隐隐有了一個不謀而合的想法。
果然隻聽得張順繼續說道:“昊天上帝者,至高至上,自行天道,無欲無識而順其自然。”
“人道則不然。人爲萬物之靈長,念頭心思紛紛,朝秦暮楚,不一而定,與天道有别,故而上帝委天子以行人道。”
孫傳庭、宋獻策和韓霖不由相視一眼,心道:舜王這是準備唯我獨尊呐!
張順說的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就是太有道理了,才讓衆人無法反駁。
實際上雖然自從秦統一六國之後,“天子”的身份含義逐漸澹化,但是帝王仍然獨享祭祀昊天上帝、五方上帝、天地等大祀的權利。
而張順所做的事,就是“逆曆史潮流”而動,重新強化帝王“天子”這一身份。
強化的目的也很簡單,正本清源,徹底解決帝王的“法統”問題。
那三人也不傻,聞言沉吟了片刻,各自不由先後問道:“其奈古聖先賢何?”“其奈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何?”“其奈上帝、耶稣、瑪利亞何?”
“大道生一,其無覺無識、無善無惡、道法自然者爲昊天上帝。初人不辯其名,或謂之上帝,或謂之天,或謂之神,其本意一也。”張順嘿嘿笑道。
“有覺有識者,等而下之,是謂之‘神’、‘仙’;教化萬衆,引人向善者,是謂之‘聖’。”
“其神、仙、聖等受萬人敬仰祭祀,故而謂之‘神道’。”
“天道至大,人道在其中矣;人道次之,神道在其中矣。”
“如此尊卑有序,上下既别,然後天下乃安!”
好家夥,張順直接把标準定了出來,你們自個看着辦吧!
果然是“唯我獨尊”,三人相視一眼,頓時沉吟起來。
你要是想把本教擡入“天道”,那隻能接受舜王“無覺無識”的設定,接受“天子獨祀”的規矩,成爲一個“天子”的牌坊。
你要是認爲本教祭祀之人“有情有欲”,那麽隻好等而次之,在神道中的“神”“仙”和“聖”之間選一個。
“昊天上帝既然無覺無識,爲何祭祀之?”韓霖有幾分不死心,想了想不由追問道。
“大道至簡,大道無形,大道無私!”張順不由笑道,“因其無私,故而至公,此乃上帝之德也!”
“故而,吾等生于天地之間,久之而不覺其惠,及其敗亡而不覺其禍,便其故也!”
“舜王之意,頗合上古之制,吾無異議!”聽了張順這話,孫傳庭又沉吟了片刻,率先應道。
“天子”之制,自古有之,儒家不以爲奇。
昊天上帝之論,儒家聖賢有多有論述,故而孫傳庭覺得天下士子對此不會有太大反應。
“宋某也無異議,估計大多數道士正忙着修仙呢,沒空管舜王這事兒!”宋獻策本來就神神叨叨,又不是正經道士,他才無所謂。
好了,現在球來到了天主教這邊。
“我……”韓霖感覺嗓子有點幹,不由吞吞吐吐道,“這事兒非我一人一言而決……”
張順這番言論固然頗合韓霖之意,隻是天主教教士一直強調天主教教義是“天下萬世的準則也”,不能更改,讓韓霖也頗爲爲難。
張順已經先後通過高一志、段衮粗略的了解過天主教,也知道這條教義。
他看到韓霖猶豫的神情,不由自信的笑道:“你道這些人如何千裏迢迢,來我中華之地傳教”
“哦,不知何故?”韓霖一愣,不由開口問道。
“因爲這天主教本教在遠西之地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張順嘿嘿笑道。
原來這些日子張順千思萬想,終于從記憶的角落裏拾取了前世曆史教科書上的一些零星内容。
“據聞教士‘枉以己心拟天心’。一邊高價出售贖罪卷,榨取錢财;一邊建立宗教裁判所,專門審判迫害賢人異士。”張順其實也記不清時間點和具體事件,反正一盆污水就就潑了上去。
“宗教裁判所?”韓霖聞言一愣,這是一個陌生的新詞。
“對,差不多類似咱們的東廠西廠,而狠毒猶過之!”張順點了點頭道。
“他們捉住了所謂的異教徒,一般都處以火刑。據聞有一個喚作布魯諾的,就因爲堅持‘日心說’被活活燒死。”
“還有一個喚作加利略的賢士,不但精通天文學、算學、力學等知識,還發明了‘千裏鏡’,結果被判定軟禁終身!”
“如此倒行逆施之下,遠西人人人自危,故而紛紛掀起了宗教改革運動,反抗天主教的恐怕統治。”
“在如此人人喊打的情況下,這些人不得已在教皇派遣下,遠渡重洋,前往不知其跟腳之地傳教。”
“這......這怎麽可能?”韓霖聽了張順這一通話,頓時三觀震裂,一臉世界崩塌模樣。
其實張順這番話有真有假,大多數根據前世記憶碎片,胡亂潑髒水而已。
卻不想歪打正着,正好道出了明末修士傳教的目的。
原來由于歐洲宗教改革運動如火如荼,天主教不得不組織起一個組織森嚴的耶稣會進行自救。
這個耶稣會除了對抗宗教改革以外,還負有傳教的義務,如今來到中國傳教的利瑪窦、湯若望、高一志等人都是耶稣會成員。
這些人除了翻譯部分西方作品便于傳教以外,其實還私下裏收集當地書籍和科技,偷偷傳回歐洲。
“有句話叫做‘寇可往,吾亦可往’。”張順見韓霖有幾分動搖,不由加大力度道。
“韓先生既然有心,何不在助本王奪取天下以後,效法玄奘法師,持節前往遠西之地求取‘真經’?”
“好,好,好!”本來還糾結不已的韓霖聽了張順這話,頓時不由眼睛一亮。
對啊,遠西究竟怎麽樣,百聞不如一見。
既然這些傳教士可以遠道而來,那麽自己也可以遠道而去,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