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向張順先後舉薦自己門下弟子及萬曆年間名臣張四維、王崇古的後人十餘人。
那張四維乃萬曆年間内閣首輔,而王崇古乃萬曆年間“身曆七鎮,勳着邊陲”的撫臣。
兩人之間又是舅甥關系,故而在山西聲望極大。
張順一一考察一番,這些人雖非大才,卻也都是書香門第出身,足以勝任掌管些文書、書記之職,便全都留用了。
韓爌也自度這些人不入張順法眼,不由又舉薦道:“舜王心懷天下,志在四方,理當招賢納士、網羅人才。”
“如今這蒲州城中正有舜王一位同鄉,在此地擔任河東副使。還請舜王親往招攬,以爲棟梁之臣。”
“哦?不知是哪位大才?”張順聞言不由樂了。
不就是三顧茅廬嘛,這個我在行。
“此人姓吳名阿衡,字隆徽,乃河南裕州人氏。”韓爌也不由笑道。
“其先後曾擔任山東淄川、曆城知縣。時值白蓮妖人作亂,吳知縣設伏大敗之。”
“不久提升湖廣道禦史、浙江巡按,前番就職蒲州,剛巧有前明宗室恃強害民,吳副使誅之,人皆稱之爲能。”
“吳阿衡?”張順聞言不由欣喜道,“還請韓師引路,我這就前去請他!”
張順不知道自個多幸運,這吳阿衡頗識軍務。
他不但在山東任職時,伏擊過白蓮教,後來他丁憂回鄉之時,也正是義軍征伐南陽之日。
當時吳阿衡擔心義軍侵擾地方,曾助湖廣巡撫唐晖“建敵樓、造大炮、修城壕,并捐款散糧,驅使兵、民登城嚴守”。
隻是後來張順繞道汝甯府,奇襲南陽,導緻官兵在裕州防線完全被繞過。
那湖廣巡撫唐晖在唐王朱聿鍵懇求下,無奈率領大軍南進,又被張順大破于南陽城下。
一時間,“誅宗室,辱王妃”,“順賊”惡名響徹天下,在南陽能止小兒夜啼。
當時吳阿衡一日三驚,生怕義軍奪取裕州,遂夙興夜寐編練民壯,誓與城池共存亡。
結果一連數月,吳阿衡未等來“賊人”攻城,反倒見大明官兵燒殺搶掠更勝“賊人”百倍,讓他頓時對“順賊”生出幾分好感來。
也正因爲如此,在“義軍”再度攻取蒲州的時候。
他一副泥塑的菩薩模樣,一不聞,二不問,單憑蒲州知州何複殚精竭慮,這才有了“何複死,蒲州降”之事。
隻是這吳阿衡雖然對張順有好感,但是也斷然沒有上杆子“做賊”的道理。
故而,等到原大明首輔韓爌、蒲州千戶張賞自縛請降之時,吳阿便衡默默換下了官服,躲入城中民宅避難去了。
“殿下,就是這裏!”就在張順應了以後,不多時在韓爌引導下衆人來到了蒲州城中一座破舊的茅草屋前。
“您找誰?”一個瞎眼老頭聽得動靜,顫顫巍巍的走出來問道。
“老丈,我是義軍首領舜王,前來拜訪名士吳隆徽,不知他可在麽?”張順連忙上前拱了拱手,和聲和氣問道。
“啥?舜王?舜王不是埋在城東五裏外的蒲坂城裏了嗎?”秦始皇之前,帝王不分,故而在蒲州地區舜帝也稱舜王。
“大膽!”韓爌聞言就急了,不由上前一步呵斥道。
你個糟老頭子是什麽意思?難道你還想作死不成?
“你要......幹什麽?”那瞎眼老頭頓時就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珠子咕噜噜一轉,當場就要打滾撒潑。
張順連忙止住韓爌,上前一步扶起那瞎眼老頭道:“老丈你誤會了,我這個老先生隻是天生嗓門大,其實并沒有什麽惡意。”
“你這才叫人話!”那瞎眼老頭見張順态度端正,點了點張順笑道,“什麽吳隆徽,我也不識得。”
“你......”韓爌氣的想要打人。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戲弄舜王是什麽下場,你知道嗎?
那瞎眼老頭說完這話,豎起耳朵半晌,不聞張順有半分惱怒之聲。
他不由有幾分遺憾的搖了搖頭,這才繼續道:“隻是昨晚确實有一個四十七八的老家夥,聲稱要借宿一宿。”
“我這個人心善,見不得苦命人,就留了他一晚。”
“今兒早上吃罷飯,聽聞外面熱鬧,他便揚長而去,早不知去向咯!”
妮瑪,韓爌覺得自己半世英明,要被這個糟老頭子毀了。
“那就多謝老丈了!”張順倒也不惱。
像這種活了大半輩子的滾刀肉,若是因爲戲弄自己幾句就打了殺了,未免太過暴戾了。
他轉身又向宋獻策讨了幾十文錢,也沒數多少,一發放在那瞎眼老頭那粗糙的手裏,囑咐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老丈有空賣點肉吃。”
“哎?”這瞎眼老頭都懵了,世上還要這等好人?
他連忙摩挲了一番,感覺大半都是崇祯通寶,剩下的則是天啓通寶和萬曆通寶。
“等等,等等!”張順正待要走,那瞎眼老頭一把拉住了張順,附耳過去道,“你是個好人,既然你真打算尋找此人,不如去我屋後草垛裏......”
那瞎眼老頭話音未落,早聽到茅草屋後有了動靜,三五個士卒連忙撲了過去。
不多時,在姬龍鳳帶領下,衆人押過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老丈,你爲何坑我!”顯然這人就是吳阿衡,隻因爲剛剛聽到了這位瞎眼老頭的出賣之詞,這才暴露了行迹。
“你先前給我了三十文,而這位小哥一出手就是七十八文!”那瞎眼老頭不由冷笑道。
“你這不是見利忘義嗎!”吳阿衡差點吐血了,他千算萬算,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般沒有道理的事情。
“不是老朽見利忘義,而是爾等見利忘義!”瞎眼老頭聞言不由笑了。
“我在閣下眼中隻值三十文,而在這位小哥眼中卻值七十八文。”
“爾等以利視我,我如何不能以利視爾等乎?”
“好啦,好啦,别和這位老丈計較了!”張順聞言不由笑嘻嘻道。
“其實先生有所不知,正是這位老丈覺得本王心善,定然不會爲難與你,這才如實相告。”
“舜王殿下!”吳阿衡不由仰頭長歎道。
“人常言:禮賢下士。又言:禮不下庶人。今見舜王之德,始知其誤矣!”
這就是兩人古今思想之間的差異了。
按照現代觀點“人人生而平等”,哪怕對方貧窮富貴,乞丐權貴,首先他是一個“人”,然後才是其他身份。
而依照這個時代的觀點,要想讓我尊重你,首先你得是個“士”。
那吳阿衡遂掙脫士卒,五體投地道:“既然得舜王如此厚愛,阿衡豈不效死乎?”
不是,這就完了?
我還以爲你多有骨氣呢,結果就給我玩一場“躲貓貓”?
“昔日我破白蓮妖人,保一方平安。先帝視之以賜我铠甲一副,禦筆‘忠’字一枚。”吳阿衡看出衆人的疑惑,不由解釋道。
“先帝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韓爌聞言“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你就是這樣報答天啓皇帝的嗎?
“舜王如今以國士待天下人,天下人焉能不以國士報之!”吳阿衡振振有詞道。
“故而先帝恩我一人者,乃私也;舜王恩天下者,乃公也。”
“阿衡雖愚,未敢因私廢公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