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道旁餓死的饑民一般,死的毫無尊嚴可言。
原來張順以爲何複被義軍捉了以後,隻需自己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定然能說降此人。
可是他錯了,何複不但沒有降,反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一頭撞在了舜帝碑上。
撞得腦漿迸裂,顱骨凹陷而亡。
不在當場的人,無法想象,一個人究竟有多狠的心志,才能把自己撞成這般模樣。
張順看着面前石碑上沾滿鮮血的“帝”字,良久無言。
它給原本躊躇滿志的張順當場潑了一盆涼水,似乎要告訴他一句話:千古帝業無幸理,半源鮮血半白骨!
想了半晌,張順才算明白了何複爲何而死,心中頗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之感。
原來何複之所以自殺,完全是因爲張順的“認知作戰”,給他原來的價值觀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何複和活了大半輩子的韓爌不同,後者雖然也有幾分理想主義的一面,但是久經宦海,早已經懂的向現實妥協。
而前者還年輕,一心想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結果一頭撞上了“忠君”和
“聖王”之間的沖突,整個幾乎被撕成了兩半。
這就好比一個女子剛剛新婚燕爾,結果轉身遇到了和自己幻想一般無二的真愛。
偏偏她又是剛烈的性子,想和心上人過日子呢,又做不出背叛原本老實巴交丈夫的舉動。
若是讓她老老實實過日子,可她又忍受不了朝朝暮暮思念真愛之情。
左右爲難之下,她做了一個極端的決定:除掉真愛,或者被真愛除掉!
既然不能生而相伴,惟願死後讓你刻骨銘心!
“真傻!”張順搖了搖頭,喃喃自語的吐出來兩個字。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自嘲自己,還是在嘲諷何複。
這就是古今思想異同之處,張順本以爲隻要大家志同道合,爲什麽不能一起去努力呢?
而何複卻認爲國事大壞,乃奸臣所誤,忠臣所怠之故,正是自己努力規正之時。
無論賢與不肖,一日爲君,終生爲君,斷無背叛舊主之理,結果他就悲劇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何複既是“殉情者”,又是殉道者。
如果事後諸葛亮來說,他的死就是必然的!
“你們怎麽說?”沉默了半晌,張順突然扭頭問道。
“啊?舜王,舜王殿下,我是無辜的,我是被脅迫的!”鄭嘉棟聞言連忙掏心剖腹道。
“屬下久仰舜王,恨不能爲舜王門下走狗!”
“隻是......隻是被何複這厮逼迫,我不得不委曲求全......”
“對了,剛才那支箭就是我故意射偏的......”
“好,好,好!今得将軍相助,如旱苗之得甘露也!”張順心中雖然不甚痛快,但是依舊一副欣喜若狂模樣,讓鄭嘉棟頗得知己之感。
等到鄭嘉棟被解綁以後,他不由主動谏言道:“事不宜遲,那韓老賊如今正在蒲州城中。”
“舜王若是信得過屬下,屬下這就立刻返回,詐開城門,以謝舜王義釋之恩!”
“這......”張順怎麽也沒想到此人如此反複無常,前腳自個還是大明軍官,後腳就要借機坑“自己人”去了。
“遲則生變,還請舜王及時決斷才是!”鄭嘉棟見張順面露遲疑之色,不由連忙催促道。
不是,你這還真是不拿自個當外人呐?
張順哭笑不得,正要一口應了,不意有一人突然啐了一口罵道:“呸,好一個三姓家奴!”
“這搖尾乞憐之态,實在是令人作嘔!”
原來出聲這人不是别人,正是何複招徕的壯士姬龍鳳。
當時他被孫傳庭射了一箭,雖然未中要害,但是也早已鮮血淋漓,濕了大半個臂膀。
“直娘賊……”鄭嘉棟聞言不然大怒,正要上前收拾這厮,不意卻被張順伸手攔住。
“來人呐,趕快給這位将軍包紮一番!”張順先前自顧沉浸于何複之事,居然沒注意到他狀态。
“不必了!”姬龍鳳硬氣道,“不知舜王究竟打算如何處置灑家?”
張順何許人也,一聽這話深知有門。
先前他見此人和王錦衣戰個不分上下,知他是熊罴之士,不由連忙招攬道:“将軍大好男兒,何不從軍報國,爲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将來搏一個封妻蔭子的名頭?”
那姬龍鳳聞言笑道:“舜王欲招攬灑家,亦無不可!”
“一則何太守與我有恩,他往日銀子使得如流水一般,爲我延請大夫,救治家中老母。”
“故而請允許我厚葬此人,聊表謝意!”
“二則蒲州城韓丞相好歹也算我半個舊主,請恕姬某無能,斷無前去詐開城門,反噬舊主之舉!”
“你……”參将鄭嘉棟聞言隻覺得字字句句都打在自己臉色,不由勃然大怒,就要上前殺了此人。
“鄭總兵,你仰慕我已久,本王先前雖然不知,又豈有看輕你之理?”張順見狀連忙攔住道。
“此人雖然有些魯莽,好歹也是一員悍将,你又何必和他斤斤計較?”
“舜王,我……我隻是個參将,還不是……”鄭嘉棟張了張口無言以對,隻好左顧而言他道。
“什麽參将?如今你就是總兵,義軍的總兵!”張順聞言哈哈大笑道,“本王金口玉言,豈能有假?”
“啊?多謝舜王殿下恩寵,日後你讓我向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偷狗,我絕不摸雞……”
“哦,此話當真?你敢保證你這輩子絕不摸雞?”張順聞言似笑非笑看着鄭嘉棟道。
“哈哈哈……”本來嚴肅的場面,被張順突然開個車,鬧了個哄堂大笑。
眼見鄭嘉棟無話可說,張順這才笑問道:“你還有什麽要求,一并說來。”
“别等你話沒說完,人卻流血流死了。”
“隻此兩條,舜王若是應了,姬某日後粉身碎骨也就認了;如若不然,還請舜王痛快賜我一刀,也免得浪費了瘡藥。”姬龍鳳不由振振有詞道。
“不料你卻是個會過日子的,謝謝你替我省着瘡藥!”張順聞言不由哈哈大笑,随即對身邊的軍醫下令道,“趕快給他去了箭頭,上了瘡藥吧!”
“這麽說,舜王你是應了?”姬龍鳳不由有幾分欣喜。
“應了一半!”張順冷笑道。
“那哪一條舜王不肯應了?”姬龍鳳一把推開剛剛解開繩索,準備替自己上金創藥的大夫,急忙問道。
“第一條不成!”
“這是爲何?可是缺一副好棺材?這錢自由我出,定然不花舜王一文……”姬龍鳳不由急了。
“要厚葬,也是由本王厚葬,哪裏輪得到你插手!”張順恨聲道,“就給我把他葬在這舜帝對面,讓他生生世世,好好陪一陪他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