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喝了點稀粥,石長生面色比之前紅潤了一些。
“不錯!”張順不由點了點頭,“既然你也是個讀書人,此地剛好缺一知縣,不如爲我爲擔之,不知可乎?“
昨天天耀州知州宋企郊還向自己抱怨耀州和同官事務一應由他打理,實在是忙的腳不點地。
剛巧這石長生也是個讀書人,看他發放糧食也頗有章法,張順便有心招他做事。
那石長生聽說要“從賊”本來還有幾分猶豫,随即轉念一想若非舜王相救,自己餓死也就罷了,恐怕妻女及兒子下場不堪設想。
他不由連忙拜道:“舜王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但有驅馳,無有不從!”
“哎,你這人!”紅娘子聞言不樂意道,“我家夫君救了你全家老小性命不提,還擡舉你坐了一縣之主,你還扭扭捏捏,不情不願!”
“夫人教訓的是,是石某不對!”石長生聞言不由有幾分羞赧,連忙緻歉道。
結果石長生話音未落,他那女兒不由攔在了父親面前,高聲辯駁道:“我父親願與不願,乃公事耳!君子豈能因私恩而壞公義?”
“舜王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我自以身相許,又與我父親何涉?”
别看這石墨希年齡不大,倒是尖牙利齒,那句“君子豈能因私恩而壞公義”之語,頗有指責紅娘子挾恩圖報的意思。
不是,你還賴上了咋地?
紅娘子哭笑不得,這才多大,就知道搶男人了?
她本來裝惡人,想提點一下張順對他們一家的恩情,結果現在反倒把自己套了進去。
“什麽爛七八糟的?”張順擺了擺手,指着紅娘子道,“看到沒有,要長這麽漂亮,才有資格做我的女人!”
“你騙人,她旁邊那兩個男人婆不也是你女人嗎?”小女孩不服氣道。
馬英娘和王奇瑛兩人正在旁邊看笑話,沒想到躺着也能中槍。
“這熊孩子,眼瞎也就算了,嘴巴怎麽也那麽毒!”兩人不由怒不可遏。
一個恨不得一铳打穿她的心髒,一個恨不得一鞭砸爛她的狗頭。
“行了,行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别和她一般見識!”張順連忙一手揪着了一個,生怕她倆沖過去把她生吞活剝了。
“我真的能生......”那石墨希又張口嚷嚷道,結果被他父親石長生一把捂着了嘴巴。
這時代人最重出身,莫看石長生全家老小快要餓死了,但是仔細算起來,卻是一戶世代清白、書香門第之家。
别小看這兩條标準,那也是不得了。
但就家世清白一項,就要求五服之内沒有違法犯罪、從事賤業之人,幾乎就能篩掉明末五成以上家庭。
若不是他家遭了難,石墨希莫說與人做妾,就是适齡的時候遇到帝王選妃、藩王娶妻,她也完全有足夠資格參選。
所以當初石長生欠人高利貸無法償還,甯可棄家而走,也不肯讓女兒給人做妾,就是這般道理。
我窮也是個清白之家,你富不過是個商賈之徒罷了。
至于張順,若非占據了陝西之境,施行仁政,被一幫人吹噓爲“舜王在世”,恐怕在這些人眼裏也不過是個“賊寇”罷了。
迫不得已之下,做張順的“妾室”倒不算丢人。
隻是作爲一個女子,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那丢人就丢大了。
所以當石長生見女兒口不擇言,便連忙阻止了她。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既然想留下來,那你就留下來吧!”紅娘子見狀不由搖了搖頭道。
“你......”張順和馬英娘、王奇瑛三人聞言一愣,難道人家隐晦的誇了你一下,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好歹也是個良家女子,若是鬧将起來,傳出去夫君面上須不好看!”紅娘子看三人神情,不由解釋了一句道。
好吧,不知爲何,張順突然想起來當初在南陽的時候,大朱氏身着嫁衣一哭二鬧三上吊之事。
他不由打了個冷戰,便點了點頭應了。
好吧,就當自己養了隻寵物猴!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張順安排好新任便宜“老丈人”兼同官知縣石長生收攏流民的工作以後,便離開了金鎖關,一路向北趕去。
隻是剛入宜君縣境,就看到流民成群。
有的正在蹲在草叢裏用木棍挖草根、野菜,有的則拿着刀子圍在樹邊剝樹皮,還有的半大小子則騎在枝丫上,采摘青澀的果子。
“這......這能吃嗎?”張順哪裏見過這個。
書上經常說什麽“歲大饑,以草根樹皮”充饑雲雲,還真有人去吃這個?
他正要翻身下馬前去問詢,不意一個清脆的聲音應道:“那草根是茅草根,吃起來甜甜的。”
“那菜葉是刺薊菜,用開水煮了,是難得的美味。”
“那樹皮乃是榆樹皮,是一等一的好物件。磨制成面,黏如糯米,不下豆麥。”
“其中楊樹葉最難吃,吃了浮腫......”
張順扭頭看去,隻見她正和紅娘子共乘一馬,神氣活現的點評着路邊的草、花、樹、果等一應事物,句句不離開吃喝二字。
她雖然早已經洗漱幹淨,但是卻瘦弱的緊。
尤其是穿了紅娘子的一件舊衣服,卻是寬大了許多,顯得身子更加瘦弱了。
你倒是刀子嘴豆腐心,張順看了紅娘子一眼,不由暗暗歎道。
昨晚輪到馬英娘值班,所以這丫頭就交給了紅娘子處理。
結果一晚上就給她收拾的幹幹淨淨,還換了身衣服。
隻是張順萬萬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人居然能夠如數家珍一般,随意點評路邊常見植物的口感、味道、烹饪的方法以及吃後症狀。
數千年前,神農嘗百草,以治病救人。
而今卻有饑民食百草,以求片刻活命。
他看着路邊那些或兇狠,或怯懦,或機警,或憨厚的面孔,又看了看瘦的臉都凹陷了進去的石墨希,腦海裏不由蹦出來兩個字:“活着!”
是的,無論他們性情如何,本事如何,手段如何,隻有一個簡單的目标:活着。
一如當初張順和兩千多人被洪水困在漢光武陵一般,隻差一個張順似的人物,登高一呼延安府就會遍地皆反。
哦,錯了,實際上已經有很多個這樣的人物!
張順突然這才明白,原本曆史上爲何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屢敗屢起,剿不盡,殺不淨。
“王錦衣何在?”他皺了皺眉頭,不由下定決心,一刻也不肯耽誤。
“末将在!”
“傳我命令,讓呂維祺從運來的糧食裏面分出一些來,發到延安府救災,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