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他的心思,還停留在儒家經典的“苛政猛于虎”的印象上。
故而,經過張順這番說辭,頓時大受震動。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取有餘而補不足,以工代赈,一進一出,活生民何止萬千?
這一樁樁新理念,頓時讓他茅塞頓開,内心佩服的五體投地。
當然,你要以爲張順止步于此,那真是小瞧他了。
張順前世曾經兼修過法學專業,雖然學是的囫囵吞棗,好歹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拿破侖民法典》。
按照張順前世教科書的說法,這是一部資産階級法典。
爲什麽叫做資産階級法典?是因爲他以調整資本主義生産關系的法典。
如果再具體一點可以說是調整以企業爲核心的生産關系的法典。
而相對應的中華法系,或者說中國傳統法系,這是一部典型的封建主義法典。
其呈現出“諸法合體,民刑不分,以刑爲主,民事爲輔”的特征。
比如如今施行的《大明律》,除了大多數刑法條文以外,涉及民法和商法的内容幾乎寥寥無幾。
其隻要作用是爲了調整以土地爲核心的封建生産關系的法典。
前者的主要生産單位是法人,或者稱之爲企業。
而後者的生産單位是戶,所以戶籍制是重中之重。
但是以土地爲生産資料,以戶爲生産單位的《大明律》顯然無法滿足新時代工商業的管理。
其典型特征就是明代工商業極度發達,然後朝廷既無法對其進行有效管理,亦無法對其征收合理的賦稅。
其主要表現爲兩點:
一個是朝廷對陝山商人向塞外、後金的走私無法禁止;
一個是大明朝廷對工商業征收到賦稅遠遠低于工商業在經濟中實際占據的比例。
所以,張順這一次整頓耀州窯的目的并不單純。
他不但要借此征收稅賦,赈濟流民,更要把耀州當作一個實行工商法的試點。
雖然他并沒有本是背誦下相應的法律條文,但是隻要掌握了相應的法律理念和觀點,便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逐步完善具體措施。
而他對工商法能否成功的關鍵就看三點:
第一個是能不能建立起以企業爲主體的法人體系。
第二個是能不能征收與工商行業體量相适應的賦稅。
第三個是能不能能不能依法控制工商業健康合理的發展。
這其中對義軍政權來說,最直接的厲害關系就是能不能征收到合理的賦稅。
其實,大明朝廷也不是真的不想征收商稅。
隻是大明的商稅如果仔細論起來,可以分爲兩種,即過稅和住稅。
所謂過稅即是過境稅,像設立關卡收取的厘金、城門稅等皆屬于此類。
而所謂住稅,即是在貨物落地、售賣的征收的稅種,如前面宋企郊提到的“門攤稅”、住稅和房店稅等稅種。
而明代對工業,包括工礦和手工業征稅基本上卻聊勝于無。
其中萬曆等人不是沒有派遣太監征收礦稅,結果因爲不得其法,不但經常激起民變,更是被上下官吏罵了個狗血噴頭。
其中關鍵在哪裏?就在萬曆根本不掌握礦稅的稅基數據,隻能強行攤派,鬧得天怒人怨。
所以張順對此事頗爲謹慎,并預留了足夠的耐心。
他不由叮囑耀州知州宋企郊道:“其中關竅,首在登記,務必登記明白了,這才好征收賦稅。”
“宋知州可以特設一登記司,專管窯爐登記事宜,限期多少日内,無登記者,一發不許燒制瓷器。”
“這作坊字号和所有人都好辦,隻是那作坊雇傭人員幾何,每年産瓷器多少件,我擔心作坊主不肯如實相告。”宋企郊不由擔憂道。
“此事簡單!”張順笑道,“耀州窯爐雖多,恐怕坩子土卻不過數處出産。使人務必給我看嚴了。”
“産瓷多者多領,産瓷少者少領,此其一也。”
“及征收工稅以後,宋知州雇傭災民運輸瓷器,亦按照作坊申報多寡進行運送。”
“多報多送,少報少送,一切皆以登記爲,此其二也。。”
“如有願意擴大或減少規模者,一律報登記司核實以後,再行變更登記,此即是稅基也,萬萬不可有差!”
耀州知州宋企郊聞言頓時聽的滿頭大汗,連忙尋了個碳筆,拽出衣衫來,擱上面寫寫畫畫起來。
張順見狀瞳孔不由一凝,借着若無其事的繼續道:“待字号登記完畢以後,複令每個字号須設會計至少一人,專門記錄買賣、用工及納稅之數,謂之賬冊,以便日後查驗。”
“比如耀州岚記今年納銀五兩,課稅司須出具帶有雙方印章和簽名的納稅證明一式三份。”
“一份留檔,一份交付省内,剩餘一份則留給耀州岚記釘入賬冊待查。”
“若耀州岚記已經繳納,課稅司欲加征或複征,耀州岚記便可以此爲憑借狀告課稅之人。”
“若耀州征收工稅三千兩,卻上報省内兩千兩,自用一千兩。那麽省内便可召集作坊,逐一查驗,以防其監守自盜。”
那宋企郊聽到這裏,哪裏不知張順早有打算?
曆朝曆代,課稅乃第一艱難之事。
課少則朝廷入不敷出,課多則禍患生于腋肘。
故而課稅第一要務便是掌握稅基數據,然後方可課稅。
而課稅之時,最怕欺上瞞下,随意攤派。
你課一他敢征十,你課十他敢征百,一旦難制,則天下亂矣。
而張順此法甚妙,一式三份,相互制約,不至于綱紀敗壞。
若是官吏上下其手,不能出具納稅憑證,那麽商戶自知其私吞之事。
若是威逼太過,自然是魚死網破,層層上告。
若是官吏膽敢出具納稅憑證,那麽一旦上下核對,自然知其貪污受賄之事。
既然如此,宋企郊當然知道張順自有打算。
若是自己把此事辦的漂漂亮亮,自然是前程似錦。
他連忙表态道:“秦王殿下放心,臣定把此事辦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