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撤退當晚,陝西總兵官左光先便命令士卒持露布,在城中四處誇耀戰功,以穩定人心。
所謂露布,是一種寫有文字傳遞捷報的帛制旗幟,多用來傳遞軍事捷報。
按理說非大捷,不可輕用。
可是陝西總兵官左光先也沒有辦法。
他在義軍連番進攻之下,一失潼關,二失華陰,三失華州,四失白鹿原,最後還被賀錦攻入西安城中。
在懂行的人看來,陝西總兵官左光先以新敗之軍,拒守義軍數月,雖無大功,亦無大過。
奈何普通百姓士紳哪裏懂這個?他們隻看到你左光先一敗再敗,無能至極。
如今又讓賊人進了西安城,身家性命受到嚴重威脅,等日後翻起舊賬,就要他左光先的好看。
那陝西巡撫甘學闊也和左光先同病相憐,若是細細追究起來,日後也脫不了幹系。
所以,等義軍退走以後,兩人就想出來這個主意,喪事喜辦,諱敗爲勝,糊弄城裏士紳百姓。
若是能夠支撐到三邊總督梁廷棟趕來,合力擊退“順賊”,收複華州、華陰、潼關等地。
到時候他們使些錢财,朝廷高舉輕放,這事兒也就糊弄過去了。
雖然他們想的挺好,當時城中要一片歡騰,隻是才過了兩日,城中就出了亂子了。
這一日陝西巡撫甘學闊和總兵官左光先正在那裏琢磨饷銀、糧草,不意早有士卒跑來報告道:“将軍,不好了,城裏的百姓鬧将起來,要出城去!”
“出城,這個時候出城幹什麽?難道還準備從賊不成?”左光先眉頭一豎,頓時有幾分殺氣騰騰。
“不……不是!”那士卒聞言解釋道,“是要出城樵采!”
“樵采?”左光先聞言怒道,“這時節又非秋冬,賊人又虎視眈眈,奈何樵采?”
樵采的意思就是打柴,早不打晚不打,但等這時節打柴,你還敢說自己不是賊人的奸細?
“額……賊人已經圍城七八日,城裏米糧暫時還算夠用,隻是這煮飯的柴火愈發少了。”
“原來幾文錢一擔,如今已經漲到二三十文一擔,好多百姓已經到了不得不生食米粥的境地……”
那士卒本是本地人,他心裏未嘗沒有幾分怨氣,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總兵官左光先本是個武官,本地民生經濟本不歸他管轄,他聞言不由扭頭看向巡撫甘學闊。
“賊人圍城,西安城封閉四門爲不得已,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陝西巡撫甘學闊聞言先定性道。
“如今賊人退卻不久,有複來之虞,豈可輕易開啓城門?不然賊人一旦回還,城中百姓豈有生還之理?”
“爲今之計,隻有再苦一苦百姓,捱上幾天,等到賊人退去,再作計較不遲!”
甘學闊這厮說的比唱的都好聽,遂即兩人,一個苦口婆心勸說一番,一個尖刀利刃威脅着,好容易才壓下來這波動亂。
隻是西安城畢竟是個大城,人口未必有百萬之數,恐怕六七十萬也是有的。
這些人本就不事生産,一幹柴米油鹽醬醋茶皆從城外輸入。
如今被官兵禁閉了城門,那油鹽醬醋茶倒也好說,一時半會兒倒不虞有短缺之憂。
唯有那柴米二物,卻最關民生,如何短的?
其實那粟米倒也有所短缺,隻是餓死者多爲貧苦百姓,倒也沒有掀起什麽風浪。
但是柴火短缺卻不一樣了,一則誰家沒事兒也不會備大量柴火,二則高門大戶食不厭精脍不厭細,所耗費柴火更是遠超貧民百姓。
所以城門關閉六七日,很多人都快受不了了。
那甘學闊和左光先又死挺了兩日,便果然遭不住了。
西安城中上到秦王朱誼漶,下到各個士紳豪門,紛紛上面求情道:“賊人在城外虎視眈眈,官兵禁閉城門,理所應當,我等都是贊同的。”
“甚至當初賊人攻城之時,我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也算是自己人。”
“隻是如今家裏全都是冷竈,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我也不求您開啓城門,讓大夥出去打柴。”
“隻希望能夠賣我幾分顔面,能讓家裏的仆人夜缒而出,撿點柴火,好歹家裏人能吃口熱乎飯呐!”
陝西巡撫甘學闊哪裏不依?連忙一口應了。
那陝西總兵官左光先欲言又止,隻是礙于情面,沒敢當面駁了甘學闊的顔面。
等人甘學闊送走了諸多客人,他才忍不住說道:“撫軍您不知兵,若是真照他們這個辦法來,到時候全亂套了,還怎麽守城?”
“本撫雖不知兵,又不是傻子,豈能不知其中風險?”陝西巡撫甘學闊聞言不快道。
“那撫軍您還......”左光先遲疑道。
“我若不應了他們,沒了這些士紳大戶的支持,咱們這城還守得住不?”甘學闊冷笑道。
“那這......”左光先也知曉自己麾下雖然有萬餘人馬,但是防守如此大城池,也不可能派遣士卒晝夜不歇的巡邏警戒。
唯有依托城中大戶士紳,讓他們派遣家丁,号召百姓協助巡邏警戒,盡量減少瑣碎事務造成的壓力,這才能夠在賊人攻城的時候,拉出來一股生力軍來。
世界上從來沒有隻叫馬兒跑,不叫馬兒吃草的道理。
若是陝西巡撫甘學闊膽敢不顧他們死活,說不定下次“賊人”攻城,城門就不戰而破了。
“那這該怎麽辦?”左光先遲疑了半晌,問詢道。
“這也好辦,賊人也不可能天天死盯着西安城門,明天你且偷偷放出去一波看看。”陝西巡撫甘學闊笑道。
“若是其爲賊所獲,算他們倒黴;如果果然打得柴來,算他們運氣好,我們隻要謹守城池就成!”
“好吧,如此也好!”左光先無奈,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左光先便偷偷派人打開西安西門安定門,讓城中士紳、大戶家仆出城樵采,又派遣了兩千士卒謹守城門,以防義軍偷襲。
結果這些家仆才出城不久,就被在城外遊蕩的義軍斥候發現了,頓時一頓砍殺,吓得衆家奴扭頭就跑,試圖返回西安城。
左光先哪裏肯放?連忙命令士卒禁閉城門,任憑其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