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張三百的果斷和兇悍,頓時震懾住了敵我雙方,使得左翼人馬順利輪換完畢。
張順也因此恢複了些許信心,如法炮制,又讓李際遇部進行輪換。還好李際遇部下多是跟随他造反的鄉黨,雖說戰鬥力更差一些,但是相對來說相互之間更爲信任,這才輪換完畢。
至于蔣禾的部屬,本來戰鬥素質就高,又經常擔任先鋒之職,說不定一起也經常進行這種臨陣輪換的行爲,反倒輪換起來更爲容易。
張順這邊剛松了口氣,結果對面官兵倒頂不住了。對面官兵的軍官不敢進行輪換,隻好調動力量進行支援。
不多時,張順隻聽見一聲聲尖嘯聲響起,好像後世農村過元宵節,到處釋放的煙花一般。不等張順反應過來,便有幾十乃至近百個圓柱體飛向張順陣中。
有的還沒有落地就當空爆炸,有的落地便炸,有的則摔在地上滾了兩滾沒了動靜,有的則滾了兩滾繼續爆炸。殺傷力到不甚強,飛濺的不少碎片連铠甲都射不進去,不過部分倒黴士卒的裸露部位被這“炸彈”炸傷了。
那“炸彈”爆炸完畢後,仍不算完,放到釋放出一些煙霧來,不少士卒聞到了隻覺得惡心乏力。張順一看,甚至這“炸彈”釋放的煙霧有毒,連忙讓魏從義撕一些布匹,沾上水送往前線,捂住口鼻,方才穩住陣型。
不過,本來雙方列陣而戰,都是前線士卒作戰,大家還旗鼓相當。如今官兵後面士卒還能使上力氣,倒把張順麾下的氣勢又壓了回來。
張順沒有辦法,隻得下令把裝滿霰彈的火炮推了上前,準備對對方的陣線來一次近距離齊射。
這種把大炮拉到近距離射擊的技術,被後世某隻軍隊戲稱爲“大炮上刺刀”。這個時期雖然也有刺刀出現,不過因爲技術原因還不夠普及,張順便把這種手段稱爲“火炮肉搏戰術”。
其實這種戰術也有很大風險,這個時期火炮質量不過關,如果發生火炮炸膛現象,說不定沒有将對面陣型打崩潰,自己陣型反倒先崩潰了。
不過,張順麾下都是新手,對這些事情的危險性也沒有太高認知,便興高采烈地将火炮運抵前線,對着對面官兵就點燃了藥撚。隻聽得幾乎連成一片的火炮聲響起,對面官兵的陣型頓時一片血腥。
霰彈近距離射擊的威力再次顯現出來,對面的穿着铠甲的官兵屍體都被打得殘缺不全,瞬間少了百十人,不由士氣大沮。張三百見此,連忙大喝一聲,棄了胯下戰馬,身先士卒沖入敵陣。
火器的出現,絕對是對冷兵器戰争形态全面的颠覆。之前冷兵器時代,雙方相互厮殺半天,也不見得能殺傷對方多少人馬。而當火器出現結果就不一樣了,一不小心就是成百上千的傷亡。特别是火炮造成的血腥,不是經常進行冷兵器厮殺的士卒能夠輕易接受的。
目前,當面官兵就是受了這種血腥的刺激,一時間陣型大亂,被張三百殺得望風披靡。
不過,對面軍官也不是吃素的,居然在潰兵之後又再次布下陣型,阻擋張三百所部的進攻。那些試圖沖擊自家陣型的官兵,都被他們擊殺在當場。
原來這列陣而戰,因爲大多數人慣用右手的原因,容易向左前側發起攻擊,這也造成了自己一方的右陣往往能夠取得戰術優勢。
同理可知,身居左側的張順部本來就處于劣勢一方。這也是“紫金梁”和“闖營”的小心思之一,他們欺負張順年輕缺乏經驗,故意讓張順處于左陣,想磨一磨他的傲氣。
同時,這也是“紫金梁”将闖營放在右陣的原因,因爲“闖将”部屬作戰勇猛,“紫金梁”試圖用闖營打破官兵左陣。結果不成想,闖營還沒來得及打破官兵左陣,張順反倒率先打破了官兵右陣。
“紫金梁”始料未及,甚至來不及及時派出預備隊兵馬,助張順擴大戰果。
而那官兵右陣負責之人,不是他人,正是那聞名已久的王肇生。原來,義軍準備了這麽久,官兵也沒有閑着。此時宋統殷雖然已經被撤銷官職,并沒有棄官而去。他反倒在下任巡撫許鼎臣上任之前,再次利用私人關系喚來了陽城張道浚,三人集聚大部人馬,對義軍發起了進攻。
所以,這次雙方不期而遇之後,三人商議使宋統殷擔任中軍統帥,張道浚擔任左軍統帥,王肇生擔任右軍統帥。那宋統殷雖然指揮能力不行,好歹也是一方大員,坐在中軍壓陣還是能夠做得到的。
張道浚雖然練兵水準一般,卻最爲擅長火器,因此他用來防守義軍兇狠的“闖營”最爲合适。這番闖營多次沖陣,果然都被張道浚西洋炮、弗朗機一頓猛烈的射擊,給打退了回來。
至于王肇生則是三人之中最善長用兵之人,所以列陣之初,便攜帶了大量火器和預備隊,準備一舉擊破一舉左翼,席卷義軍大陣。其中包括了一隊使用小型臼炮“飛蒙炮”的火器隊,便是爲了擊破義軍左翼而準備的。
隻是官兵不曾想到張順自從制成火炮以來,多次靠其立下戰功,靠的就是大炮抵近射擊。正所謂無知者無畏,無論義軍中的“紫金梁”部還是“闖部”都是經久戰陣之卒。
雖然在戰鬥中經驗越來越豐富了,但是士卒也越來越油滑了。畢竟性命隻有一條,拼沒了,也就什麽都沒了。所以他們打起仗來,看起來頗有章法,實際上給張順的感覺便是他們距離強軍就差那麽一口氣。
因爲闖營有嚴刑峻法,看起來戰鬥力還好一些,而那“紫金梁”部伍就更差了。
彼時義軍看起來都是這個樣子,大多數官兵就更不要說了。基本是都是“聞敵而逃者爲下勇,見敵而逃者爲中勇,接敵而逃者爲上勇”的貨色。
這也是張順喜歡用大炮抵近射擊的原因之一,短時間瞬間殺傷大量官兵,給敵方造成心理震懾。然後趁官兵士氣低落的時候,拼死沖鋒,一舉擊潰敵方陣型。
那張順麾下本來就是老實巴交的百姓,特别是在孟津募兵的時候,招募的大多數士卒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心思單純,受到評書戲曲影響,隻道是天底下打仗都是你死我活,是以敢打敢拼。
特别是那張三百本來力氣就大,手中重達二十斤的三尖兩刃刀揮舞起來,無人能擋。哪怕士卒身披铠甲,也能被他揮砍下來的三尖兩刃刀小枝直接鑿開。
這時候有些用刀盾的士卒圍了上來,試圖圍殺張三百。這張三百早非昔日吳下阿蒙,武藝卻已娴熟。這厮先假意一刀砍在對面盾牌邊緣,然後用力一拉,使用三尖兩刃刀的小枝将那盾牌勾開,再用力往前一送,将對面鐵甲直接刺透,送其歸西而去。
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張三百勇猛如虎,他麾下的士卒也剛剛猶如群狼,跟着他撲上去撕咬敵人。
王肇生見到此人勇不可當,不由歎息自己手下并無可堪匹敵的勇将。他之前招募的吳先本也有單騎沖陣之勇,可惜不久前他便聽說爲賊所破,至今不知死生。
此時,官兵義軍混作一團,王肇生沒有辦法,隻得指揮其他預備隊兵員上來,左右夾擊前去圍殺張三百。
那張三百部屬本來也就二百餘人,此時又亂了陣型,頃刻之間便被圍了起來。張三百毫無畏懼,帶着麾下人馬且戰且退,生生打破了官兵的包圍圈,退了出來。
這時候,還有部分義軍被官兵圍在中間,不由大哭道:“張将軍,這是要棄了我們嗎?”
張三百聞言,不由大喝道:“生當同生,死當共死耳!”又帶領士卒,重新殺入官兵包圍圈之中,竟然吓得官兵不敢接戰。
張順遠遠的看到了,不由大吃一驚,連忙下令魏從義帶隊去救。張慎言知道了,連忙阻攔道:“我軍所剩人馬隻有您的中軍和魏從義部,若是魏從義部上陣,下次再出現危機恐怕隻能您親自帶隊上陣了!”
這張慎言雖然之前與張順作對不少,好歹此話也是持重之言。
可是張順心中着急,哪裏有閑心和他分辨?便喝道:“火燒眉毛,不得不急!别人上得了陣,我又如何上不了陣?”便下令魏從義帶隊前去營救張三百。
結果,那張三百殺紅了眼,不等魏從義趕到便大喝道:“主公給我講兵法說,死地則戰。如今我等身處死地,唯有必死,方可有生!且随我喊:必死!”
“必死!”
“必死!”
“必死!”
張三百一邊口喊必死,一邊帶麾下奮勇搏殺,竟然一個個不要性命一般。張三百及其麾下一個個紅着眼,如同噬人的野獸,氣勢如虹,真真是所向披靡,把官兵吓破了膽子,竟然不敢接戰而逃。
“紫金梁”遠遠望見了,不要搖了搖頭,對務虛道人笑道:“到底年輕,竟如此不惜身家性命。如此輕擲勇士,不知那‘擎天柱’下次再戰,還有多少人可用?”
務虛道人聞言勉強笑道:“二當家所言甚是!”心中不由暗罵道:“鳥雀焉敢嘲笑鹞子高飛?造反本就是搏命之事耳,今也惜命,明也惜命,那何不老死家中,當無性命之憂耳!”
不說這邊“紫金梁”如何尋思,那張順也首次見這種狹路相逢的搏命之戰,不由心中大震。
張順靈魂本是後世人士,生活優裕,少有身處絕境之時。是以張順計謀百出,心思靈活,卻相對其他義軍首領少了一份狠辣。
張順一直以爲自己缺少狠辣不是缺點,反倒是自己的優點。正是少了這份狠辣,自己才能保住底線,才是算得上一個真正的人。
而如今看到張三百如此搏命,張順才突然明白,自己作爲一個起義軍首領到底缺乏了什麽?缺乏的正是這份狠辣。張三百身爲将領,本可以不去沖鋒陷陣,可以不去上陣搏命,甚至戰鬥不利也情有可原,自己也不會嚴厲處罰于他。
但是,他還是沖了上去,因爲兩軍狹路相逢,隻拼這口氣!氣盛者勝,氣沮者敗。這又與自己争奪天下何其像?自己若是不敢壓上全部身價,如何赢得了這場豪賭?
原來這張三百出身與别人不同,他十多歲便失了雙親,帶着妹妹到處流浪奔波。他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見識到别人對他的各種各樣惡意。他若想活下去,若想守護住妹妹,隻能比别人更狠、更惡、更毒辣才行。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比狠鬥勇的生存遊戲,一直到他被班主招募到馬戲團之中,情況才稍微好了一些。但是,各種觊觎的目光還是死死的環繞他的周圍,像餓狼一樣虎視着他們,全靠他一身神力和狠辣震懾。
如今入了戰場,張三百再次激發了當年的兇性。反正自身一身铠甲,何懼官兵環繞?張三百眼中隻有敵人,隻有厮殺,他提溜着手中三尖兩刃刀,什麽也不想隻管向敵人殺去,隻殺得暢快淋漓。
他喜歡手中沉重的武器像撕開紙片似的撕開敵人的铠甲,像剁開豬肉似的剁開敵人的身體;他喜歡敵人的鮮血四處噴射飙濺,然後熱乎乎的灑到自己身上;他喜歡敵人望着自己瑟瑟發抖的模樣,隻要自己沖過去他們就顫抖着毫無反抗的引頸就戮!
等到魏從義沖過去的時候,張三百已經殺散了圍困自己等人的官兵,甚至還準備提着刀繼續追殺上去。及時趕到的魏從義連忙将他拉了回來。
這時候張三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血葫蘆,渾身上下黏黏糊糊的,黑紅黑紅的血液順着他的铠甲往下滴答滴答的淌着,宛若地獄裏走出的惡鬼一般。
他的周圍全是官兵的屍體,有不少屍體的铠甲、頭盔都被重武器直接破開了,黑的、紅的鮮血還在從那些破開的口子裏往外流淌着,好像山間石頭縫裏滲出的泉水似的。
那魏從義眼色複雜的看着的張三百,心中不由又敬又畏。人人皆說魏從義狠辣,其實魏從義心中卻隻有一片冰冷的數字計算而已。
“兵法曰:非利不動”,一切戰鬥和忠義皆是他魏從義心中計算的結果,他隻對别人狠辣,卻不對自己狠辣。
而這張三百卻截然不同,他自從跟了張順以後,除了一身神力以外,并沒有比别人突出的地方。他的武藝是向陳長梃學的,他的兵法是聽了張順的講習和對其他将領的模仿揣摩。
他看起來和其他普通将領并沒有什麽區别,隻不過他肯和士卒同甘共苦,一同吃住一同訓練。結果當初自己瞎了眼,竟然沒有能夠看出來,這是一個真正的狠人,一個能對自己更加狠辣的狠人。
他自幼苦讀兵法,早已習慣了兵書中的“士卒不盡飲,将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将不進食。戰則身先士卒,退則不敢先行。”之類的關于将德方面說教。
如今見真有人做到了這一步,做到了“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
一個人真真正正做到了比士卒更加能吃苦,比士卒更加能拼命,比士卒更加愛惜自己,那麽哪個士卒不願意爲他去死呢?這樣的将領,又有哪個對手能夠擋得住呢?
魏從義相信,若能假以時日,此人必将成爲聲動一方的名将。這張順果真具有天命不成?魏從義心中冰冷的計算中又再次添加了一份權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