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怎麽樣了,林文已經記不清了,當他醒來時,那充盈的幸福感仍未完全褪去,強烈的眷念使他的精神仍停留在那個世界中。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微暗的帳篷,一絲陽光從縫隙中射入,空氣中的微塵在那束陽光中閃閃發亮,恍若他凝結的夢想。
一個人影輕輕掀開了帳篷,更多陽光傾瀉而入,她輕輕走近,把手上端的東西輕輕放在林文身前的簡易矮桌上。
“郡長大人,您醒了。”
她低着頭,聲音有若蚊呐。
“嗯。”
林文呆呆地回應,他眼中的一切,已經回到了夢的初始,這個人就是前來報信的門人弟子。
接下來她就會哭着大喊一隻前所未有的強大妖獸沖進了山門。
“我服侍您穿衣。”
有點不對,林文微微皺起了眉頭,夢的世界在顫動。
林文坐起身,他并沒有脫衣睡覺的習慣,所以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的。
眼前的女子蹲下來,輕柔地幫他穿上襪子。
不對!
衣物爲什麽沒有自動飛來?
林文忽然驚覺。
眼前的女子是什麽人?我的門人明明是男的!
大氅呢?我的大氅呢?
還有神劍!
它們那裏去了?
理智在回歸。
夢的世界在崩潰。
美好的幻境在消失。
精神竭力對抗,但現實的引力太沉重了,他的靈魂還是砰然墜地。
世界翻轉,一切回歸。
他還在他的帳篷中,四周是昨天才安頓下來的難民。
他還沒有轉世,也沒有修仙,他還是長山郡的郡長。
巨大的失落和空洞代替了之前的幸福和眷念。
有那麽一瞬間,林文想抽刀過去了。
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林文立即把它收進了心底,因爲他知道,隻要他繼續努力下去,夢想一定會成真。
身前的女子還想幫他穿上另一隻襪子,但林文立即阻止了她。
“我自己來。”
物理世界中,他就是一個人,和其他人沒有區别。
女子失落地垂下手,林文發現她眼裏竟然有一些淚光,而且這個女人很眼熟。
林文仔細看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你是白秀玉?”
女人臉頰微紅,不敢擡頭:“是我,大仙。”
“哦。”
林文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丢了三個孩子的女人,隻不過她那天滿身泥土灰塵淚痕,和今天幹幹淨淨的形象差距很大。
仔細看去,果然她臉上還有一些淤青,應該是被那幾個人渣打的。
好在,他們已爲他們的獸行付出了代價。
“孩子怎麽樣了?”
他記得那三個孩子被特務打了麻醉藥,這是可能有損害的,畢竟不是正規醫院環境的麻醉師,他後來特意吩咐他們去醫院檢查。
說到孩子,這女人的臉上有了一些笑容。
“托大仙的福,孩子們都好,他們已經恢複過來了,醫生說他們隻是有些營養不良。”
“嗯,那就好。”
林文手腳麻利地穿好鞋襪,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正好有些餓了,他立刻端起來呼了兩口。
出乎意料的香,而且裏面還有一些肉沫。
“不錯。”林文稱贊道,秀玉臉上又有了些光輝,她想開口說什麽,但林文打斷了她。
“你跪在這裏做什麽,坐,那邊有凳子。”
“大仙,可……”
“我叫你坐就坐,還有,叫我名字就行了。”
秀玉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小心地坐在闆凳的邊緣上。
林文把粥放在桌子上,問道:“你們吃了嗎?”
秀玉低聲說:“林……文,我,我們都吃過了。”
“吃的什麽?和我的一樣嗎?”
“嗯。”
“有肉嗎?”
“有一點點。”
“這兩天生活怎麽樣?物資還夠嗎?”
“夠的,黃司長給我們發了很多,比以前多很多,大家現在都有吃的,有穿的,有地方住,有幹淨的水喝,雖然藥還不是很夠,但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
說到現在,秀玉的眼神亮晶晶的,折射着七點鍾的陽光,像清晨的朝露。
“這都是大仙來了之後才有的,以前我們就像泥土裏的蟲子,大水沖毀了一切,壞人拿走了我們的尊嚴,我們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在我們頭上踩來踩去,我們隻能忍氣吞聲,無法反抗。”
“是大仙,大仙救了我們,我以前從來不敢想,高高在上的老爺會因我們而死,大家也從來沒有想過。”
“是您懲罰了他們。”
她露出明媚如花的笑容,但又低下頭。
“您來之前,我們吃了二十幾天的草根、樹皮和粥,那苦澀難咽的味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可這也不是經常能吃到的,管理的衛吏一直克扣我們的物資,他們借此随意毆打侮辱我們,如果我們有半點反抗,他們就會扣下所有食物,直到所有人都奄奄一息,無力反抗。”
“立叔看不過眼,與他們吵了幾次,後來就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屍體就仍在安置點外,幾天都沒有人管,也不許我們管。”
“直到有一天,有别的官要路過,他們才把屍體拉到山溝裏仍掉。”
“後來他們就以打人爲樂,每天要找一個人當沙包,打得不開心,就不給飯吃。”
“白天打完了,晚上就拉女人去給他們陪睡。”
秀玉低着頭,淚珠像斷了線一般掉下來。
“這地獄一般的日子,不是爲了我的孩子,我早就死了。”
“本來以爲大家咬着牙也許能熬過去,可那一天早上,我帶着孩子去山邊想挖一些魚草,那幾個畜,畜生看見我,硬拉着我……我,我拼命求他們,甚至隻求他們讓我把孩子送回去,但他們都不聽。”
“成大叔路過看見了,過來勸阻,被他們用鐵棍打得頭破血流,還有幾人,也被他們打倒在地,我鐵了心不願意,他們就在路上打我,撕我衣服。”
“後來又來了不少人,他們開始很嚣張,可人越來越多,他們就害怕了,跑了回去。”
“大家本來以爲這事過去了,安慰我,幫我去找孩子。但沒過多久,那幾個畜生又回來了,還帶來十幾個人,他們用鐵棍把大家都打倒了,附近村的一個老人倒在我面前,我看見他後腦上血一直冒,整張臉都泡在血和泥水裏,像鬼一樣。”
“那一刻,我是真的絕望了,我哭着喊他們别打了,要死人了,喊你們拉我過去吧,我什麽都聽你們的。”
“他們才停下來,把我拖到哨所。”
秀玉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是一段絕對難以回首的噩夢。
“後來,憤怒的大夥沖進了哨所,那些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家夥望風而逃。”
“可是大家都知道,我們這是造反,怕不是以後就沒活路了。”
“直到,直到,直到,”
秀玉的臉上有了一點光輝,所有陰霾和灰暗都仿佛被驅散。
她輕聲說。
“遇見了您。”
帳篷的出口正對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她雖然有傷痕但仍白皙秀美的臉龐,淹沒在陽光中,形成一個絕美的剪影。
“是您拯救了我們。”
“是你帶我們重回人間。”
“是你給了我們金子一樣寶貴的希望。”
“我們無比崇敬您,無比希望您能長久的庇護我們。”
“因此,他們推舉我出來,我也很願意出來,作爲他們的代表,來服侍您。”
她盈盈拜下。
“請收下我們的心意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