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一直到父親病危的那天,柏崇森終于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麽才叫真正的絕望,真正的孤獨。
盡管容發一直陪着他和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他還是感覺孤立無援。
容發對柏崇森說,爲了給柏家和尤家都留面子,他勸說柏董放棄了離婚并讓尤英菲淨身出戶的念頭,隻要尤英菲同意這份遺囑的内容,就可以銷毀這份DNA報告,尤英菲也已經答應了。
容發說,所以,爲了給你父親和那個女人一點顔面,這件事到目前爲止隻有四個人知道,我,你,柏董,還有尤英菲,大家都不要說出去,心裏有數就行,你以後,還是要叫尤英菲一聲媽,柏崇林你也一樣要繼續當成是弟弟,估計尤英菲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柏崇林。
不知道爲什麽,當時的柏崇森沒有絲毫欣慰。
在父親的威逼下,他不得不當着衆容家舅舅的面,照着父親的提示,發下了誓言:“對于柏榮的遺囑,柏崇森必須完全遵照執行,否則必身敗名裂,流離失所,孤苦伶仃。”
父親和容發相視欣慰一笑,而他隻有苦澀。
容家舅舅中有人其實感覺這誓發得還不夠狠,不過想想,自己的外甥,好像也沒必要發得太狠,一個少爺,真如誓言所說,就已經很慘了。
柏崇森知道,在這份遺囑下,柏氏集團崩潰将成定局。
他對經商不但一無所知,還相當反感。
他的世界,是由三原色、複合色、第三色等組成的彩色世界。
而一直被當作父親的繼任者來培養的柏崇林,他才是商業天才,但最後,卻被派到了一個邊遠地方,那兒,與其說是柏氏集團的觸角,不如說是柏氏集團的棄兒。那裏不但偏僻,而且當地的土皇帝很厲害,根本不存在正常的商業規則,把柏崇林投放到那裏,等于是讓這樣的商業天才自生自滅。
由父親一手創下來的商業帝國,直接被他自己給毀掉了。
信心百倍的容發說,不要擔心,有我們這些容家舅舅在,柏氏集團就不會垮。我們當年能夠幫你爸爸打下這江山,以後也能幫你守住它。
父親說,對,你以後,就聽這些舅舅的,他們都是你生母的親兄弟,是永遠不可能背叛你的最親最親的親人,容發,你不要客氣,給我多錘煉他,他是我的親兒子,不可能比别人的兒子差的,就是以往不想往這邊面努力而已。
容發說,柏董你放心,不爲别人,就爲我妹妹,我也不會不上心的。
所有的容家舅舅們,都當場表了态,場面顯得很感人,就連柏崇森,也似乎受到了感染,他的眼裏滿是淚水。
其實,沒人知道是因爲什麽,是因爲他在這一瞬間,看到了滿屋子的容家親戚,想到了被隔絕在病房之外的柏崇林和母親,他的心一陣陣的痛。
終于,到了父親病危的時候,父親開始滿嘴說胡話,又讓醫師把所有的人都趕出去,最後卻在迷糊中留下了他一個人。
當确定所有的人都離開後,在柏崇森茫然失措時,父親卻神奇地睜開了眼,瞬間恢複了神智,他輕聲說:“阿森,前些天,還有以後,恐怕都要委屈你了。”
柏崇森有點震驚地問:“爸,怎麽回事?你剛才明明還在說胡話。”
“我時日已無多,隻能用這種方法來跟你單獨說話了,再等下去可能連話都不會說了。”
柏崇森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阿森,你媽媽說得對,你該做的是藝術,是繪畫,而不是這個。”
聽到父親再次說出“你媽媽”三個字,柏崇森身體一震,刹那間淚花閃閃,這三個字以前父親一直說,他一直視作平常,可這些天裏,所有的舅舅跟他說話時,說的都是“那女人”,父親卻還是說“你媽媽”,不知道爲什麽,聽到這久違的三個字,他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原來在父親這裏,她還依然是他的媽媽。
“阿森,我知道你哭什麽,你害怕你失去了我之後,接着又失去你的媽媽和弟弟,是不是?”
柏崇森号陶大哭,泣不成聲。他以爲父親已經在暴怒之下,抛棄了他們母子,但他無法做到,所以一直處在掙紮之中。
父親刹時也滿臉淚水。
但他還是很快擦掉了眼淚,拍拍柏崇森的肩膀說:“但是沒有辦法,阿森,你,必須跟他們分開。”
“爲什麽,爸爸,爲什麽會這樣?”
“這就是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森,你覺得,你媽媽,是那樣的人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她不是。”
柏崇森呆呆地看着父親。
父親用的是,非常肯定的語氣。
“她是陪伴我最久的家人,她是跟着我吃苦最多的家人,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在全世界都不相信我的時候,她還那樣支持我,給我信心和勇氣,她怎麽可能背叛我?”
柏崇森說:“我也不信,隻是……”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阿森啊,希望到了那麽一天,你能替我轉告她,我選擇相信她,不,是我堅決地相信你媽媽……如果我死後,上了天堂,我會在天堂裏等她,如果我死後,下了地獄,我會雙倍地磨煉自己,讓我一個人承受所有罪過,讓她安享天年,讓她以後,不用陪我下地獄受苦。”
“爸,可是,這些話,是你應該自己跟她說的呀。你不但沒有說,還立了那個遺囑。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虛僞嗎?”
“沒辦法,你爸,就是這麽一路虛僞過來,才有今天的,不虛僞的話,柏家就走不到現在,阿森,幫我,把這枕頭拉開,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柏崇森拉開了枕頭,裏面是一堆棉,棉裏,找到了一些非棉類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本戶口本,身份證,還有幾張銀行卡。
“你看看這些東西。”
柏崇森打開來一看,大吃一驚:“楊淩?”
“對,你以後就叫楊淩。”
“爸,你在玩什麽?爲什麽我要叫楊淩?你給我辦這些假證幹什麽?”
“這不是假證件,這是真證件,是互聯網上也能查得到的有效證件,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幫你搞好的。你拿着這些東西,在我的頭七之夜,離開這裏。我本來想給你找一個合适的小城市買套别墅給你,但是來不及了,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是樊叔,可是這件事,我連樊叔也沒有說,更不可能托他去辦了,卡裏有很多錢,你可以拿來買一套,暫時住下來,安安心心的,畫你的畫,不過這一段時間,你就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或者你抓緊時間,找個女人結婚吧。有個女人照顧着,我就放心了。”
“非得要這麽做嗎,非要我走開嗎?你都說了,你相信……我媽。”
“你走了,小林才會頂上來,柏氏集團交給他,比交給你合适。”
柏崇森完全摸不着頭腦說:“那你修改遺囑不就行了嗎?”
“如果是這麽簡單就好了,這遺囑,改不了。”
“我不明白。”
“阿森哪,有些事不用等明白了再去做,等明白了再去做就已經晚了,當年你媽媽,沒等我弄明白,就把我的店轉讓出去了,逼着我跟她上縣城,後來,又沒等我弄明白,就把那個廠給我辦成了,逼着我去開廠。如果都要等我弄明白,恐怕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爲什麽改不了,改了,我就不用離開他們了吧。”
“改是不可能改的,阿森,我想問你,如果,小林真的不是你親弟弟,你媽媽,真的,有過不合适的行爲,你還能愛他們嗎?”
病重的父親,用一種相當嚴肅的眼神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