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我爸病危的消息後急忙從美國趕回來。當時是三舅舅從機場上把我帶走的,還在車上他就并告訴我說:‘你爸立了一份非常奇怪的遺囑,基本上把集團的繼承權和絕大部分的财産都給了你大哥,這也太沒天理了,必須想辦法讓你爸修改遺囑,要不然你媽這一輩子的努力都喂狗了。’
“我聽了也覺得确實過份,但是我不喜歡三舅舅這句話,就說:‘這個遺囑是有問題,可是你怎麽能這麽說,這不是說我哥是狗嗎,我哥是狗,我不也是狗,有意思嗎?’
“三舅舅說:‘你媽是不是一直沒有告訴你,你跟柏崇森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弟而已,他是你爸的前妻生的,你不知道嗎?’”
“那麽你真的是一直不知道嗎?”劉思羽插話問道。
“是真的不知道,隻知道我爸有一個前妻,我爸媽帶我們去給她上過墳,我和我哥,叫的都是大媽媽,我并不知道我哥是她所生的。”
“你的媽媽,會不會……”劉思羽遲疑着說,雖然吞吞吐吐,但相信柏崇林知道她要說什麽。
“這麽說吧,我媽媽對大哥,甚至比對我還要好。我哥性格内向,懦弱,與世無争,沉默寡言,上小學時他被人欺侮都不敢說,我媽看到有挨打的痕迹,就偷偷跟蹤他好多天,最後親眼看到了,我媽就跑去跟這些人打了架,才把這事解決的。”
劉思羽心想:誰知道這是不是做給别人看的呢?但她當然沒有說出來。
“我哥的天賦都在美術上,學習成績很一般,一開始很多人說他是傻瓜,我媽不信邪,一直帶着他找好老師,不斷找,直到有人真正肯定了他的天賦,我媽爲此還躲起來哭了。所以,你得相信,在我媽這裏,我哥也一樣是她的骨肉。你想,她那麽深愛我爸爸,願意爲我爸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怎麽可能不愛他的兒子?”
劉思羽禮貌性地輕輕點頭,表示相信,至于心裏是不是相信就難說了。
“所以我三舅舅跟我說起這個時,我很震驚,接着三舅舅說了一個更嚴峻的情況,說我和我媽都被我爸抛棄了,隻留給很小部分财産和一個小公司的管理權,而那個小公司,還是在遠方的城市,而且,還讓我立刻中止學業回國,去接手那家小公司。”
劉思羽瞠目結舌,她知道那個遺囑出乎意料,卻不知道不公平到這種程度,這樣的遺囑任何人都接受不了。
“我聽了簡直氣壞了,這太不公平了。三舅舅說已經想盡了辦法讓我爸另立遺囑,可當時我爸已經完全被他前妻的大哥也就是五舅舅容發控制了,基本不給我爸和我媽有單獨接觸機會,他現在生命垂危,一旦死了,遺囑生效,我和我媽就變成了窮光蛋。”
“是不是,你爸立遺囑時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
“當時有醫學證明不是,所以這份遺囑非常奇怪。”
劉思羽不知怎麽說。
“我到了醫院,在醫院的大門口見到了我媽,我媽當時的樣子十分憔悴,三舅舅就跟她說了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媽罵了他,并跟我說,别在你爸面前提遺囑了,一個字也不能提。我進去見我爸,發現他連話都不想跟我說,說很累了,讓我走,大哥在一邊一直低着頭,不說一句話,隻有五舅舅還算熱情,一直在問寒問暖的,但被我爸給阻止了,讓我趕快走。”
“會不會,你有什麽事讓你爸誤會了?”
“我也這樣問過自己,也問過我媽,我認爲沒有,我們家一直都是很坦誠的。”
劉思羽咬咬嘴唇。
“在我爸最後的時間裏,我和我媽經曆着雙重煎熬,一種是被抛棄的痛苦,一種是親人即将離世的痛苦,我們被指定隻能在規定時間去探看我爸,我哥和五舅舅卻一直可以陪伴着寸步不離。”柏崇林說着,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端起來的冷飲一直在端着沒喝了。
“是不是說,在你爸心裏,始終隻有前妻,你媽一直活在前妻的陰影裏?”
柏崇林驚奇地看一眼劉思羽:“你也這麽想的嗎?我媽也是這麽想的。”
劉思羽苦笑。
柏崇林歎氣:“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不公平了。陪伴他一路走來的,是我媽,讓他從一個小商販變成一個集團總裁的,也是我媽,這一路走來,我媽承受了那麽多辛苦,那麽多傷痛,誰能想到,最後——她隻是别人的一個影子?”
劉思羽看一眼柏崇林,看到他的表情,有一掠而過的淡淡的痛楚。
“那些日子裏,我和我媽經常在醫院的長廊裏,相對呆坐,壓抑得甚至都不知說什麽好。有一次,我三舅舅來了,對我媽說,姐,你辛苦了這麽久,不能這麽便宜他們,你說句話,要不要找人把容發和柏崇森給做了?”
劉思羽的心一緊。
“我媽火了,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三舅舅說,姐,你打我幹什麽?我媽說,阿森是我的什麽人,他是我兒子,你說你要殺我兒子,你想讓我獎賞你嗎,我跟你說清楚了尤琦,你動一動他,我會扒了你的皮。說了這句,我媽哭了,很傷心地哭。那些天裏,她一直壓抑着自己,說到我哥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哭了。她是得有多委屈啊。”柏崇林說到這裏,眼睛濕潤了。
劉思羽是個易感的人,聽到這裏,也是淚花閃閃,不知道一個女人能承受多少痛楚,多少屈辱,多少壓抑,反正這些,當時全都壓在了他媽媽的身上,這樣的重量,能不被壓垮就已經是奇迹了。
“後來,我爸就走了,葬禮完成後,我和我媽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在頭七後的第二天,一起去那個遠方的城市,我媽跟我說,阿林,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比起我跟你爸起步的時候已經好很多了……我知道,隻是我當時有些恨我爸,爲什麽要立這樣的遺囑,也恨我哥,爲什麽他要接受這份遺囑,爲什麽好好的一家,到頭來會變成這樣,我不甘心!我學了那麽多東西,不是爲了做一個小廠的老闆,可我得到了什麽……”柏崇林苦澀一笑。
“你哥,他可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劉思羽輕輕地說,都不明白爲什麽要替他辯解,他這麽狠心地甩下了她,她居然要替他說話,真是好不争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