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發令槍響之後,參加“黟縣山地自行車賽”的運動員們紛紛沖出起跑線,疾馳向村落後又消失在山野之間。】
這是楊九安給沈亦澤看的由她拍攝的一組鏡頭。
作爲攝影出身的導演,安安在構圖和運鏡上有着天然的優勢,她在劇組裏主要也是負責這兩方面的工作。
“怎麽樣,還可以吧?這一段從構思到拍攝再到剪輯都是由我負責的,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用在這部紀錄片第五集的開頭。”
楊九安顯然對自己的成果很是滿意。
拍的确實不錯,哪怕以沈亦澤這點粗淺的攝影知識,也能從中感受到濃濃的美感,瞧出一點技術上的端倪。
他倒回去再看一遍,先是一個地面機位拍攝的長焦特寫鏡頭聚焦起跑線,設下懸念,緊接着以觀衆的鏡頭烘托熱鬧的氣氛,營造紀錄片的煙火氣息。随後由航拍鏡頭進行拉起并遠程跟拍,帶出村莊與人的關系。
這類拍攝場景稍縱即逝,如果僅僅安排單機位可能會錯過重要的内容,使成片質量下降。
爲了使播出的畫面生動且具有連貫性,攝制組往往需要在現場設置多個機位,這就需要機位與機位之間的密切協作,提前溝通好各機位的位置與職責。
說起來容易,但混過劇組的沈亦澤明白,多機位協作一向是拍攝過程中的難點,而安安這個新手導演卻處理得相當好,這既跟她多年的努力和積累分不開,也從側面證明了她在運鏡和構圖上的天賦。
楊九安說,這個片段會用作第五集《忙閑》的開頭,結合這一集的标題,再回過頭去看這一段,才更能領會到每個鏡頭之中蘊含的深意。
如何在一組簡短的鏡頭中将村中忙閑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呢?
安安采取了很巧妙的方式,她沒有直接給出村民農作或者休息的場景,而是通過畫面中動與靜的對比,既具美感又不着痕迹地隐喻主題。
沈亦澤将自己的觀點簡略說了一遍,豎起大拇指由衷贊道:“厲害呀楊導,你這拍攝技巧娴熟得簡直不像個新人。”
楊九安雙手抱胸,語氣得意:“我本來就不是,我之前還當過分集導演呢,在當導演之前,我還拿了那麽多攝影的獎呢!你以爲我那些獎是白拿的呀?”
沈亦澤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以你這水平,不當總導演可惜了!”
楊九安不以爲然:“當總導演可不光需要技巧,還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每一集甚至每一個鏡頭該如何銜接,都要做到心中有數才行,就像帶兵打仗,我們是沖鋒陷陣,而總導演更多的是運籌帷幄,職能不一樣。”
“可你這多機位協作玩得很溜啊,這也不是一種運籌帷幄的能力嗎?我感覺你可以的。”
楊九安莞爾一笑,毫不謙虛地說:“我也感覺我可以,幹我們這行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可以,但有沒有能力,不是靠嘴巴說的,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安丫頭還是那麽自信且腳踏實地,可惜沈亦澤等不了,他不想看她慢慢熬資曆,等到人近中年了才熬出頭。
能否成功無非取決于兩個因素,一是個人能力,二是機遇。
個人能力安安已經具備,機遇的話,就讓他來當她的貴人吧。
“楊導,我的預感一向很準,我現在就有種預感,我感覺你很快就要擔任總導演了。”
楊九安随口說:“那就借你吉言。行啦,别做夢了,咱回屋睡覺吧,明天你跟我混,我帶你體驗體驗紀錄片的拍攝。”
“好嘞!”
沈亦澤一口答應。
最後幾天的拍攝主要聚焦在人文上,也就是進行采訪,工作相對比較輕松。
沈亦澤給楊九安當了幾天貼身助理,是正兒八經的助理,他雖然平時嬉皮笑臉的不怎麽正經,但該靠譜的時候,他絕不會掉鏈子。
楊九安在工作時也相當嚴肅,不僅細心認真,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
紀錄片采訪最大的難點在于,受訪者都是未經訓練的素人,他們面對鏡頭會比較不自然。
因此拍攝的過程應盡量在不幹擾或者少幹擾的情況下進行,既要有能交代受訪者生活或者工作環境的全景或小全景,也要有能看清其細微表情、眼神、手部動作的特寫鏡頭。
楊九安獨立負責了兩個采訪任務。
一是講述老人因爲對故地的思念而繪制故鄉地圖的故事。
沈亦澤心裏清楚,拍攝人物行爲的分寸很難拿捏,如果過分關注細節描繪和鏡頭的藝術性,就會錯失對整體信息的交代。
楊九安在現場展現出與她甜美可人的外貌完全不同的一面,安丫頭全程指揮若定,從容不迫。
先是安排A機拍攝老人坐在書桌前的小全景,将背後堆得很高的有關故鄉的文獻資料和老人繪制地圖的考證筆記都帶入畫面中,表現老人的退休樂趣是繪制故鄉地圖。
再安排B機拍攝老人含淚的眼神,說到動情處激動的比劃,來表現他繪圖的動機——對故鄉的思念之情。
拍出來的效果非常好,楊九安通過雙機位的協作拍攝,輕松化解了如何在兼顧主體的同時進行情緒渲染這一難題,這臨場的反應和調度不可謂不快,沒有相當紮實的基本功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
如果這還隻是對基本功的考驗,那麽第二個任務就充分展示了安安的靈氣。
第二個任務是拍攝一位八十歲高齡的老教授,團隊把他請到堯山的玉皇頂上對他進行采訪。
由于受訪者是在移動中不斷講述,其難度比靜态拍攝要高得多。
楊九安卻成竹在胸,她先安排一台地面的機位作爲主機随時移動跟拍教授本人,由于不想打擾受訪者回憶自己保護古迹時的情緒,所以機位必須盡可能在現場“隐形”。
這就決定該機位采集的畫面以小全景、正面跟拍爲主,雖然保證了信息的完整,但是藝術性稍弱。
這難不倒楊九安,她很快調來一個便于移動的小型地面輔機,從各個方向借助前景交代教授與堯山的關系。
該機不用時刻開機,隻要按照光線、被攝主體和前後景的關系,以美學爲依據快速調整機位進行拍攝,在後期制作過程中用于營造氛圍感即可。
此外,楊九安還吩咐攝影師放出一個空中的航拍機位,它先以近景跟拍,再快速升高帶出人與山、人與自然的連接與融合,畫面的美感和藝術性因此得到補充。
沈亦澤全程隻顧着看他的安安,看她跟團隊探讨拍攝方案,看她鎮定自若地指揮全場,看她一眨不眨盯着監視器……他的女孩實在是酷到沒邊。
他本來還擔心安安在劇組裏會受委屈,畢竟她是所有工作人員中年齡最小的人之一,但顯然是他多慮了。
“想什麽呢?”
楊九安察覺到他有些走神,便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沈亦澤回過神來,笑笑說:“在想什麽時候殺青。”
“馬上了,拍完這個就殺青。是不是累了?”
他搖搖頭:“我不累,我隻是迫不及待地想跟你過二人世界了。”
楊九安雙頰微紅,沒好氣道:“工作時間不準提這個!”
“那還不是因爲你問我……行行行,不提不提,回家我再跟你好好比劃。”
然而回家之後卻沒能比劃成。
在村裏吃完殺青宴,回到家已是晚上,兩人又累又困,尤其是安安,等沈亦澤洗了澡出來,她已經裹着被子睡着了。
他沒有驚動她,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抱着她沉沉睡去。
但比劃隻會遲到,不會缺席。
兩人第二天便補了回來,一如沈亦澤預料的那樣,他挑選的那些漂亮衣服,安安穿上簡直美翻了,看得他熱血沸騰。
春節長假的最後一天,楊九安架起相機,招呼沈亦澤錄Vlog。
沈亦澤在鏡頭前坐下,詫異道:“今天在家裏錄嗎?”
“對呀!很多粉絲給我發私信,讓我做一期讀評論的視頻,今天就滿足粉絲們的要求。”
“是因爲這個嗎?難道不是因爲偷懶不想去外面錄?”
“胡說八道,我想偷懶的話直接鴿掉不香嗎?”
沈亦澤笑道:“不過你們楊導确實很累,前兩天剛回來,都沒怎麽好好休息,心心念念想着給你們做視頻。這麽勤奮的up主,不給個一鍵三連說得過去嗎?”
“還好啦,隻要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就不會覺得累。”
沈亦澤立即說:“怪不得你昨夜不知疲憊。”
楊九安愣了下,紅着臉給他一捶,嗔道:“别亂說話,過不了審的!”
他不以爲意:“怕什麽,你把過不了審的話剪掉不就行了。”
“那也不準亂說!尤其是等會兒回答問題的時候。”
“知道了,開始吧。”
楊九安斂起神色,一本正經地說:“上次我們發動态向大家征集了問題,現在我們就開始讀評論。
她拿出手機:“第一個問題,啥時候結婚?”
沈亦澤不假思索:“啥時候都行,現在原地結婚都可以。”
楊九安瞪他一眼:“你好好回答!”
“我就是好好回答的呀!那我換個方式說吧,我是覺得,以我們倆現在的關系,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
“呸!你别說了,禁言!”
沈亦澤聳聳肩:“那行,那你來回答。”
他倒挺想聽聽安安的态度。
楊九安正色說:“現在說這個太早了,我們在一起還不到一年半,各方面也都還沒穩定下來。我覺得婚姻就是愛情穩定後的樣子,所以我們也應該等彼此都穩定了,再來考慮這件事。”
她把手機交給沈亦澤:“我們一人讀一個,你來下一個。”
沈亦澤接過手機:“第二個問題,感情進入了一段比較平淡的時期該怎麽辦呢?哇,這個,這個問錯人了吧?我和你們楊導像是已經進入了平淡期的情侶嗎?我甚至覺得安安她比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更粘我了——”
“狗屁!明明是你粘我好嘛!”楊九安倒打一耙,“我跟你們說,沈老師他可粘人了,我在劇組的時候,每天必給我發語音,就用那種特别娘的語氣跟我說:‘寶寶,你在幹嘛呀?’‘寶寶,我好想你啊!’——你敢說你沒有?”
“我絕對沒有你模仿的這麽惡心。再說了,難道你沒給我發嗎?當然,你一般不叫我寶寶,你一般都叫我爸爸。”
沈亦澤正打算模仿安丫頭嗲嗲的語氣,話未出口已被楊九安捂住了嘴。
“你不準說!”
說不過就動手一直是楊九安的風格。
這一段是沒法用了,兩人隻好重新錄。
沈亦澤讀完評論後說:“這個問題我們回答不了,因爲我們還沒有進入平淡期,每天都過得很有激情。”
“不是激情——你會不會用詞啊!”楊九安抗議,“應該說到現在爲止,我們對彼此都還是會有心動的感覺。我覺得這可能跟我們最近聚少離多的狀态有關,就是……遠香近臭嘛,要是天天膩在一起,肯定也會厭煩的,對吧?”
“不對。”沈亦澤搖搖頭,“我絕對不會厭煩你的。”
楊九安沒搭話,隻湊到鏡頭前小聲說:“永遠不要相信男人說的話。”
“……”
“第三個問題,你們吵架最兇的一次是因爲什麽?我們好像還沒怎麽吵過架吧?”
楊九安以問詢的目光看向沈老師。
沈亦澤煞有介事地說:“把好像去了,我們從不吵架,我們一般都直接動手,上次你們楊導給我弄骨折了,我小腿現在還打着鋼釘呢!”
“你又污蔑我!”
楊九安伸手揪他耳朵。
“你看你看,當着鏡頭你都不收斂點的!”
“反正我會剪掉,我怕什麽!”
“唉喲喲,我錯了我錯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沈亦澤立即求饒。
“接下來一個問題,現實生活裏你們也是視頻中的樣子嗎?安安可可愛愛,沈老師欠兒欠兒的。”
“不是!”沈亦澤斬釘截鐵,“我哭着對你說,視頻裏都是騙人的,你被她的剪輯給誤導了,揍我的片段她一個沒放進去,我欠揍的片段倒是一個沒落下,顯得好像我家庭地位很高似的,其實我才是食物鏈的底端,連胖仔都比我強……”
楊九安也不打斷他,隻靜靜聽他倒苦水,等他說完,才微笑道:“你放心,這段我也會剪掉的。”
“……”
“下一個問題,如果隻能去一個地方約會,你最想帶對方去哪裏?”
“唔……這個好難啊……”楊九安陷入選擇困難,“适合約會的地方真的太多了。”
“總得有個最想去的吧?”
“都想去,我想去的地方都想帶你去。”
“哎喲?”安安突然來這麽一下他還真有點招架不住,“你不要爲了搞節目效果故意這麽說。”
“我沒有!狗咬呂洞賓!”楊九安不樂意了,“那你說,你想帶我去哪兒?”
沈亦澤淡定地說:“我就沒有特别想要帶你去的地方——”
見安安臉上騰起一股殺氣,他立即找補:“不,其實有一個,但也隻有一個。”
楊九安将指關節捏得劈啪作響:“你接着說,我看你怎麽圓。”
沈亦澤笑了笑,注視着她清澈的眼眸,認真地說:“我隻想帶你去民政局。”
“噗!”
楊九安一下沒繃住,撲哧笑出聲,随即闆起臉,故作嫌棄道:“有病啊,誰約會去民政局啊,我才不要去呢!”
這丫頭又嘴硬,他且記下,一會兒錄完了再好好體罰她。
“最後一個問題,現在彼此眼中是什麽樣子的?”
沈亦澤做了個請的手勢:“女士優先。”
楊九安卻說:“你先來。”
“我先嗎?也行,反正像我這種積極的人,也隻會看到别人積極的一面。”
“你這是在給我打預防針嗎?”楊九安立刻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合着一會兒我要是吐槽你,我就是消極的人呗!”
“我可沒這麽說!”沈亦澤自然不會認賬,“我的意思是,在我眼裏你就是完美的。”
他頓了頓,接着說:“其實我眼中的安安還是那個安安,但你們肯定不了解她,因爲她在鏡頭前和在私下裏的狀态不太一樣,她在生活裏和在工作中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安安是我見過最有主見、最有執行力也最腳踏實地的人。你們是沒有見過她在劇組裏統率三軍的模樣,倍兒酷!”
“沒有沒有,你這太誇張了。”楊九安給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就帶一個小團隊而已,哪有統率三軍……”
沈亦澤笑道:“反正就是酷。好了,到你了,對我有什麽新的認知嗎?”
“也不算新的認知,就是加深了原有的認知。大家不要看他在節目裏很甜,其實在生活中他還要更甜——”
“别别别,你千萬不能這麽說,要低調一點,說我跟節目裏一樣就行了,你捧太高了我害怕。”
楊九安抿嘴淺笑:“我沒有捧你,這就是我感受到的,當然,也可能你對我一直都這麽好,隻是我以前沒有這麽用心地去感受過。不過沈老師真的沒有太反差的點,他算是我們八個人裏最真實的那個了。”
“大家都挺真實的,隻是在鏡頭下,很難得到全面的展示。”
安安這話不妥,沈亦澤替她找補。
楊九安也意識到了,點頭附和:“對,就是比較片面,很多内容都沒播出來,隻有真正接觸才會真正了解。今天就到這裏,我最近應該比較閑,争取多拍點視頻,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安丫頭這flag立得飛起,沈亦澤看她一眼,沒有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