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現實主義攝影最經典的表現手法就是利用不同的場景組合,來達到脫離現實的效果。在你們楊學姐的這組作品裏,具體表現爲海水漫過長椅、床飛向天空等等。當然,這裏面還運用了誇張的手法,比如被撞出無底洞的雲層和這隻大到離譜的章魚怪。”
沈亦澤指着第四張圖片裏的章魚觸手調侃。
三名學生相視而笑,楊九安也在一旁抿嘴輕笑。
沈亦澤繼續娓娓道來:“這組作品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倒不是它的表現手法,而是創作者很好地借鑒了歐洲古典主義繪畫的色彩搭配和色調,這使得她的作品在超現實的同時,又帶有濃濃的複古主義既視感。”
“同時,在構圖上也十分靈性與夢幻,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創作的靈感。其中第二張和第四張在視覺效果上尤爲震撼,雖是超現實的題材,卻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也從側面表現出創作者卓越的構圖能力和高超的後期技術。”
說到這裏,他朝安安投去一個愛意滿滿的小眼神。
楊九安隻覺得臉頰微微一燙,還他一個白眼,心想你講解就好好講解,拍什麽彩虹屁?
不過,這一番話已足夠讓她确認,他并非信口開河,而是真的有所了解。
接下來就該解讀創作者的所思所想了。
她支起耳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亦澤接着說:“當然,超現實主義攝影無論形式上如何出彩,其内容大都是攝影師自我的展示和内心的表達,這一組作品也不例外。這一部分屬于見仁見智,我就不贅述了,由你們自己去體會和感受。”
這……
楊九安聚精會神,就想聽他如何分析她的内心世界,萬沒料到他來這麽一句,可氣的是他的說法也沒有任何不對。
鑒賞本就是很主觀的東西,當一個作品被創作出來,它就不再隻屬于創作者一人,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也許這一千個哈姆雷特都不是創作者的本意,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是錯誤的。
盡管如此,她還是很想知道他眼中的哈姆雷特是什麽樣子的,是否和她心中的那個契合。
三名學生原本均覺得這個男嘉賓配不上楊學姐,聽他說完,頓時大爲改觀,此時再瞧,似乎還挺登對?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決定不再當電燈泡。
于是男生說:“謝謝學姐學長!那我們先走了,祝你們長長久久,永遠幸福!”
兩人皆是一愣,沈亦澤反應極快,笑道:“會的會的!你們去逛吧,玩得開心!”
目送三人離開,轉過身來,就見安安瞪着自己。
他哈哈一笑道:“這男生挺會說話,我喜歡。”
楊九安哼哼道:“是嗎?那人家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咋感覺你恨不能把人家打一頓呢?”
“哪有!”
他趕緊岔開話題:“怎麽樣?我這番講解是不是很專業?你欠我十個了啊!”
“你還沒講完呢!别以爲一句見仁見智就可以糊弄過去,你不跟他們贅述,難道還不跟我贅述一下嗎?”
沈亦澤笑道:“我把他們打發走,就是爲了單獨告訴你我的理解。”
“那還等什麽,趕緊說來聽聽。”
楊九安有點迫不及待。
沈亦澤重新看向圖片,正色說:“《星與海之夢》,這個夢字,我理解爲憧憬和向往,而星與海,則象征自由和美好,所以這組作品,本質上是表達你對自由和美好的憧憬,對嗎?”
楊九安心裏有所觸動,卻不表現出來,隻是說:“你接着說。”
沈亦澤笑笑,繼續說:“這組圖片若讓我重新排序,我會把第一張和第三張放在一起,把第二張和第四張放在一起。”
“第一張的海水漫入和第三張的飛向天空,都是渴望自由的表現,而栅欄和雲層,則隐喻自由被束縛,無法徹底獲得。不喜拘束,卻囿于生活和現實,不得不自縛手腳,哪怕在幻想和睡夢中,也是眉頭緊鎖,郁郁不樂——安安,你果然是個野孩子呢!”
他注視着安安,發現她終于有些動容,便知道自己所言不錯,不禁有點沾沾自喜。
楊九安深吸口氣,問:“那另外兩張呢?”
“另外兩張,憧憬漫遊于海洋卻恐懼未知,渴望翺翔于天際卻害怕墜落——”
他停下來,輕聲問:“安安,你是不是很沒有安全感?”
楊九安呼吸一滞,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低下頭去,抿緊嘴唇。
良久,才擡起頭,深深凝視他溫柔的眼睛,說:“你真的……好懂我。”
“嗯呐。”
我當然懂你,這世上不會有比我更懂你的人了。
兩人沉默對視。
他好想沖上去抱住她,他知道安安一定也想,可是,不解風情的某人再次闖入他的視線,沖他擠眉弄眼,瘋狂打手勢。
他隻好說:“安安——”
“嗯?”
“我餓了。”
“……”
由心動到心梗,隻需短短三個字。
楊九安郁悶得想吐血,狠狠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豬啊你,就惦記着吃!”
天地良心,這一年來他隻惦記她,何時惦記過吃?
沈亦澤無奈歎氣。
坐上車,一看時間已接近十二點,想不到逛個展竟然逛了兩個多小時。
“去哪兒吃啊?”
他問。
“你猜?給你三次機會。”
“猜中了怎麽說?”
“不怎麽說,今天的笑容額度已領完,沒有獎勵了。”
“啥?你當資負寶呢?這玩意兒還有額度?”
“當然有了,不設個上限我怕我欠太多還不清。”
沈亦澤不以爲然地切了聲,心說還不清才好呢,最好一輩子都還不清。
“快猜快猜!”
楊九安催促。
“這還用猜?我現在正往那個地方開。”
“哪個地方?”
“江南傳媒大學西門,老地方川菜館。”
楊九安啧一聲:“挺機靈嘛!”
沈亦澤笑道:“都說了我很懂你,你家鄉不是有句話叫‘鈎子一翹,就曉得你要窩屎還是窩尿’,我對你的了解大概就到這種程度。”
“噗——”
楊九安又好笑又好氣:“我真想打你。”
“打呀,别忍着,打我我不會痛,你要憋出病了我才會痛。”
“……”
她對他真一點脾氣沒有,起初覺得肉麻,現在隻是擔心,擔心以後聽不到這些肉麻話,反而渾身難受。
會一直對我這麽好嗎?
“對了,你那組照片的模特是誰啊?還挺帥的哈!”
楊九安一怔,擡頭看他,隻見他專注開車,語氣漫不經心,似乎隻是随口一提。
她笑笑,煞有介事地說:“我同學,特别帥,他本人還要帥得多!而且人也很好,平時做課題或者出去玩,都很照顧我。”
“那你們的關系一定很好咯?”
“當然了!我還教他中文呢!不過他沒什麽語言天賦就是了,跟我學了一年,也就學會了你好、謝謝和我愛你。”
沈亦澤頓時不淡定了。
“教中文是不是有點——你怎麽教的?”
“就是語伴啦,他陪我練口語,我教他中文。我還挺過意不去的,我口語進步不少,中文卻沒給他教會,好在他不介意,還說隻要能幫助到我,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這麽……好的嗎?”
最後幾個字他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對呀,就是很好!”
冷靜,冷靜!
他深深呼吸,試探道:“那你們現在還常聯系嗎?應該不那麽容易了吧?”
“很容易啊!經常聊,有時候還會打語音或視頻。”
“……”
楊九安偷偷觀察他的反應,見他神情越發的僵硬不自然,卻還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心裏早已笑得滿地打滾。
她平靜地說:“昨天我們還聊了。”
沈亦澤“嗯”一聲。
他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屬實難受,心想等以後正式交往了,一定要好好教育她。這丫頭太不讓人省心了,怎麽能和其他男生走那麽近呢,就不怕别人對她有非分之想嗎?
安安卻顯然不想放過他,追問:“你不想知道聊什麽了嗎?”
不想。
但風度和禮貌令他克制住不滿的情緒,問:“聊什麽了?”
“他說畢業後想帶男朋友來江南玩。”
“嗯——啊?!男朋友?!”
沈亦澤目瞪口呆。
楊九安眉眼帶笑,佯嗔道:“你這麽吃驚幹嘛,歧視啊!”
“不不不,怎麽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歧視?”
前一秒還如墜寒冬,這一秒已是滿面春風。
“人家有男朋友,你高興什麽?”
她明知故問。
“我——”
他忽然咂摸出一點不對來,看她一眼,見她嘴角揚起一個略顯得意的弧度,立馬醒悟,沒好氣道:“你故意鬧我呢!”
“我可沒有!”她雙手抱胸,理直氣壯,“某人莫名奇妙喝檸檬水,關我什麽事?”
這丫頭,竟然還會捉弄人了?挺好挺好。
被喜歡的人捉弄,何嘗不是一件開心的事?
他問:“你朋友什麽時候畢業?”
“12月。”
他默默記下。
12月畢業,說不定1月就要來,他得抓緊學英語,以備不時之需。
抵達川菜館,在她預約好的位置坐下。
老闆娘熱情招呼,點完菜便溜了,絕不打攪兩人的約會,也絕不在鏡頭裏多待一秒。
沈亦澤往碗裏倒滿熱茶,簡單地涮一涮餐具,随口問:“你昨天是不是來過?”
“你怎麽跟個神棍似的?”
楊九安驚了,就算是肚子裏的蛔蟲也得有個度吧,咋還能猜到她的過去呢?
他淡定地說:“這跟神棍有什麽關系?我隻是天資比較聰穎罷了。”
“少自戀了,你究竟怎麽猜到的?”
“很簡單,因爲老闆娘看見咱倆約會竟然一點兒不驚訝,明顯是某人踩過點,提前打過招呼。”
她矢口否認:“我可不是踩點,隻是昨天跟朋友逛完街突然想吃川菜,你可别臭美啊!”
他故意說:“我不臭美,我隻是美,心裏特美,美死我了。”
楊九安白他一眼,伸手說:“你把背包給我。”
安安的背包沈亦澤給她背了一路,此時也放在他旁邊。
“你要幹嘛呀?”
他把包遞給她。
“拿點東西。”
她敷衍一句,接過包,拉開拉鏈,忽然“哎呀”一聲驚呼。
他忙問:“怎麽了?”
她彎腰到桌面下,說:“我唇膏掉了。”
唇膏掉了?咋沒聽見動靜呢?
他正想彎腰幫她找,就見她已經坐直身體。
“找到了?”
她忽然抿起嘴笑:“沒有,在你座位底下,你幫我撿。”
他二話不說立馬躬身看向座位底下,瞬間愣住。
唇膏沒看見,隻看見一個貼着牆根放置的藍色禮盒。
他一下就樂了,拿起禮盒,坐正問她:“這就是你掉的唇膏?”
“這是什麽呀!”
她故作驚訝,奈何演技太差,即便想配合她的演出,也實在做不到視而不見。
“對我這麽好呢,還給我送禮物?是啥呀?”
她繼續演:“我不知道,這禮盒我也是第一次見。”
他隻好說:“那我拆了。”
“拆吧拆吧!”
小心翼翼拆開禮盒,竟是一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袖珍鋼琴,造型和正兒八經的鋼琴如出一轍,隻是琴鍵僅有7個,相當精緻也相當可愛。
取出鋼琴,發現禮盒裏還有一張小卡片,拿起一看:
“送給某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的人。”
他晃晃手中卡片,問她:“你這是誇我嗎?”
楊九安笑:“你閱讀理解這麽好,還需要問我嗎?”
“不需要,我隻是想親耳聽你誇我。”
“想得挺美!送你禮物就不錯了,我還是第一次給男生送禮物呢!”
“我猜也是。”
“爲啥?”她忽然有些忐忑,“是我這禮物選的不好,你不喜歡嗎?”
沈亦澤搖搖頭,委婉地說:“是因爲,但凡你以前給别的男生送過,今天就沒我什麽事了。”
“那不一定,萬一别的男生拒收了呢?”
他笑道:“真有這樣的男生,估計他腸子都悔青了。安安——”
她“嗯”一聲,随即語帶威脅地補一句:“你要是還敢說你餓了,我就把欠你的笑容全給你勾銷掉!”
“沒有,我隻是想說,我很開心,非常開心,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說完,正想把袖珍鋼琴收起來,卻被安安叫住:
“别急啊,你彈一下先!”
他愣了下:“還可以彈的?我還以爲是裝飾呢!”
将7個琴鍵依次按一遍,果然可以發聲,聽音高,應該是标準的7度音,就是音色差了些,連一般的電子琴都遠遠不如。
不過,這種小創意品本就不以實用爲目的,能發聲已是意外之喜,不能要求太高。再說了,安安人生中第一次給男生送禮就送給了他,送什麽真的不重要,光是這份心意就足以令他興奮很久了。
菜很快上齊,兩人邊吃邊聊。
安安說她大三第一次來這家店,當時老闆娘送了她一碗涼面,她一度以爲是憑顔值換來的優待,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每個新顧客都會送。
又說她曾經帶室友來這裏吃飯,結果被室友嫌棄又辣又油,把她氣得不行。
沈亦澤聽她講這些他早已知道的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偷着樂。
等飯吃得差不多,她問:“幾點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沈亦澤看眼時間,剛過兩點,便說:“還早,過去半個小時,三點走都來得及。”
“甯早到不遲到,第一次約會,哪有讓女生等你的道理?”
他不接茬,隻是注視着她。
“你看我幹嘛?”
“看你是不是在說反話。”
楊九安沒好氣道:“我沒有!我沒這麽小氣,我隻是不希望因爲我,讓别人對你的觀感不好。”
這話聽得沈亦澤一陣感動:“你這是在爲我考慮嗎?”
她臉上一燙,否認道:“我沒有!”
沈亦澤笑笑,問:“那下午,你原本是怎麽安排的?”
“也沒什麽安排啦,就想帶你逛逛校園而已。”
他立即起身:“走!”
“啊?去哪兒?”
“逛校園啊!現在兩點,咱至少還能逛四五十分鍾。走吧!”
兩人從西門進入校園,沈亦澤雖隻來過兩次,卻很清楚地記得,從這裏進去不遠,便是女生公寓。
楊九安問:“你來我們學校辦過講座,大部分地方應該都逛過了吧?”
“隻是随便走了走,沒怎麽細逛。那棟樓是女生公寓,對吧?”
他指着不遠處的16層建築問。
楊九安打趣道:“女生公寓你倒記得蠻清楚。”
“那是,當時我就想,以後找個江傳的妹子也說不定,就特意記了下。沒想到,诶,說不定真有機會。”
他盯着安安,直把她盯得臉紅耳熱。
她避開他的目光,指着女生公寓說:“我就住那個寝室,二樓最左邊那個!”
沈亦澤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狀似随意地說:“挺好,這個高度,冬天還能聞到梅香。”
“對!我來這裏讀書之後,才知道臘梅原來這麽香,現在畢業兩年了,隻要一看見臘梅,就仿佛能聞到它的香氣。”
“臘梅是很香啊,可惜冬天開花,開窗聞香會很冷吧?”
楊九安笑道:“怎麽感覺你在這裏住過似的?确實很冷,尤其是我的床位就在窗邊,冷得要死,開空調都沒用!”
在公寓前駐足片刻,她催促:“走吧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我們往裏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