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洗澡這項任務一直由楊九安負責。
沈嘉洋五年歲那年,楊九安覺得差不多可以讓他自己洗了,就教他洗了一次。
第二次就完全是他自己洗了,她隻在浴室陪他。
沈嘉洋拿着小海綿,一邊給自己搓澡一邊感慨:“媽媽,洗澡好累呀!”
楊九安還沒想好要回他什麽,就見他一臉認真地說:“媽媽,你辛苦了。謝謝你養我。”
她一下就愣住了,一股暖流自心底湧上,令她不自禁的揚起唇角。她輕輕摸了摸兒子烏黑的頭發,然後告訴他:“洋洋真乖,媽媽愛你。”
六歲,沈嘉洋進入小學。
洋洋打小就外向,入學後簡直如魚得水,很快就和同學打成一片,漸漸的就不再那麽依賴父母。
這是好事,安亦終于擺脫了這個混世魔王,有更多的機會過二人世界,也有更多的精力用于創作。
楊九安重返工作後的第一個項目,就是由沈老師投資的《人生七年》。
《人生七年》是沈亦澤一直在追的紀錄片,直到他穿越那年,這部持續半個多世紀的紀錄片仍未結束。
原版采訪了來自英國不同階層的十四個七歲小孩,他們有的來自孤兒院,有的出身上層社會,此後每隔七年,導演都會重新采訪這些孩子,傾聽他們的夢想,暢談他們的生活。
早在孕期,楊九安就聽沈老師提起過這個題材,當時就很意動,兩人商量後決定等洋洋七歲時再開拍。
身爲紀錄片導演,她很樂意記錄兒子的成長與變化。
原版是錄一期播一期,但楊九安不打算這麽做,在資訊如此發達的今天,她擔心片子播出之後,受訪者會借此獲取流量,成爲網紅。
訪問類的紀錄片應最大程度降低拍攝本身對受訪者造成的影響,她希望忠實記錄每位受訪者的成長曆程,而不是擅自插足别人的人生,改變他們的命運。
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到蓋棺論定的那天再播出,對受訪者來說,是一次人生的回顧,對整個社會而言,則是一段曆史時期的縮影。
很有意義,唯一的問題在于,這種播出方式賺不到錢。
好在投資人是沈老師。
得知安安的想法後,沈亦澤不假思索地說:“你老公别的沒有,錢管夠,不必考慮成本,按你自己的想法拍就好。”
經過一年的籌備,楊九安和導演組在全國各地尋覓到十五名受訪者,上中下階層各五名,等沈嘉洋七歲那年,《人生七年》的第一期正式開拍。
采訪洋洋時楊九安選擇了回避,将任務交給副導演。
孩子們還小,盡管拍攝團隊很好地隐藏了鏡頭,部分小朋友依然很緊張,肉眼可見的緊張。
沈嘉洋卻沒這個問題,也是因爲從小就被安安拍來拍去,早已司空見慣,淡定得宛如一個小大人。
楊九安将素材帶回來給沈老師看。
【副導演問:“上學了嗎?”
沈嘉洋立刻挺起胸膛,指指胸前的紅領巾說:“第一批少先隊員,實驗小學一年級三班班長。”
“看來你在學校很受歡迎。”
“豈止是受歡迎,那是相當的受歡迎!”】
沈亦澤忍俊不禁,類似的句型他在家裏常說,上行下效,不經意間就被兒子偷學了去。
【副導演接着問:“那你喜歡你的同學嗎?”
“喜歡,最喜歡女同學了。”
“爲什麽是女同學?”
“因爲女同學有長頭發,穿裙子,很漂亮!”】
安亦同時捂臉。
沈嘉洋打小就愛往女生堆裏湊,最喜歡跟長得好看的小姐姐、小妹妹、小阿姨玩,也不知道随誰,真就随心所欲呗?
但從某一天起,他突然隻愛和男生玩了,練琴的時候還經常彈唱苦情曲。
沈亦澤和楊九安扒着門縫偷聽,隻見兒子全情投入地演唱:
“……明明就他比較溫柔
也許他能給你更多
不用抉擇,我會自動變朋友……”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
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
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兩人對視一眼,既覺得好笑,又覺得事有蹊跷,但很有默契地沒有直接問。
等吃完飯,一家三口在公園散步的時候,楊九安才故作不經意地提起:“最近怎麽沒見你跟璐璐玩?”
沈嘉洋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别提她了,我可算發現了,你們女生,都不講道理的。”
“……”
洋洋的活潑、精力旺盛顯然遺傳自安安,而臉皮厚、能說會道則繼承自沈亦澤,頗有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味道。
這一點早在入學前就體現出來了。
楊九安至今仍記得,在兒子五歲那年,這倒黴孩子在家裏上蹿下跳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
她眉頭微微一蹙,還沒等她出言教訓,就聽他理直氣壯地搶白:“你别瞪眼!你前天一下打碎了倆碗我都沒說你!”
她噎了下,瞬間從這小屁孩身上看見了沈老師的影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很想上去給他一拳,就像她平時對沈老師那樣。
沈嘉洋這機靈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徐文茜和張春林的女兒張疏桐比洋洋小兩歲,兩家人常出去踏青。
在“受情傷”之前,沈嘉洋特别喜歡小疏桐,每逢周末和假期,他總會問:“妹妹呢?什麽時候找妹妹玩?”
某次出去踏青,飯桌上,當時才五歲的張疏桐突然指着盤中的大蝦問:“爸爸,蝦蝦回不了家,它爸爸媽媽會不會着急啊?”
四個大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這時就聽沈嘉洋淡定地來了句:“别擔心,它們一家人都在這兒了。”
打那以後,每當兩家人見面,都會提起這茬,一來确實印象深刻,百說不厭,二來嘛,也确實是漸漸步入中年了,這年紀一大,就愛翻來覆去聊同一件事。
張疏桐也是個小機靈鬼,之前有次來家裏竄門,那天楊九康也在,他正癱沙發上跟網友聊騷,身旁的小丫頭忽然就哭了起來。
楊九康向來不喜歡小孩,便沒理她。
楊九安走過來問:“孩子哭聽不到嗎?聊這麽歡,是不是談對象了?”
不等楊九康開口,張疏桐搶答道:“阿姨,叔叔沒有談對象。”
楊九安詫異:“你怎麽知道叔叔沒有談對象?”
張疏桐認真地說:“看到女孩子哭都不知道哄,不會有對象的。”
楊九安笑得前仰後合。
現在的小孩是越來越早熟了,他們這些前浪看在眼裏,是既感慨,又感傷。
時間從不停止匆忙的腳步,再美好的花朵也有化作春泥的那天。
沈嘉洋小學畢業那年,楊九安步入不惑之年,盡管保養得很好,可終究難敵歲月的無情——她長白頭發了,還是兒子發現的。
“媽,你有白頭發了。”
“是啊,媽媽老了。”
楊九安對着鏡子細看,隻一根,但這根白發,卻蘊含了太多太多。
沈嘉洋大概是察覺到了老媽的哀愁,立刻抱住她說:“不!媽媽沒老,你永遠不會老的!”
楊九安笑了笑,輕撫兒子的背脊,溫柔地說:“傻孩子,媽媽不老,你怎麽長得大?”
洋洋大了,她和沈老師也該慢慢放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