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後，任重先暫時挂斷通訊，再仰頭看向會議室的天花闆。
片刻後，他閉上了眼睛，似是在閉目養神。
會議室裏也一片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
文森特·範霍伊忍不住說了下另一個情況。
“其實就算黃旭波他們能做到，也沒有什麽意義。距離最近的981-27艦就算快速加速到0.2倍光速，再巡航前進，也要19個小時才能趕到。中間必然會有三個小時的空檔期。我們該做另外的打算了。”
任重睜開了眼睛。
他不想告訴其他人殘酷的真相。
事實上，就在剛才，他已經成功啓動了一次預知幻覺。
這一次預知幻覺的持續時間十分短暫。
他已經看到了源星艦隊被太空海盜聯軍摧毀時的場景，避無可避，必死無疑。
這是他的潛意識根據眼下自己大腦中裝着的所有記憶，已知的所有信息，再從宇宙背景信息流中抓來更多信息進行的預測。
任重稍一思量，在心中做出新的決定，打算讓艦隊立刻轉向，脫離黑迷霧區的範圍，嘗試去往其他區域。
少頃，新的預知幻覺再度出現，稍微有了點變化。
在畫面中，他自己駕駛着飛梭悄然離開，并未被跟蹤上，但源星艦隊還是慘遭太空海盜的艦隊覆滅。
毫無疑問，隻要暴露就是滅亡，沒有幸免的機會。
任重不覺得自己一個人活下去有什麽意思。
并且這宇宙太大，僅靠一艘飛梭艦的續航能力，他逃不得多遠，最後的下場十有八九是孤獨地在宇宙中絕望死去。
再不然，他或許能開啓冷凍沉眠，再依靠寄托在星火鎮僞網裏的孫艾的幫助，帶着少部分人悄無聲息地飄回源星，如果運氣夠好的話，能做到，返回後再繼續蟄伏下去，并祈禱劉安嫌棄路途遙遠，不要派遣探子來打探情況，源星别暴露。
如果真沒馬上暴露，能重新積攢實力，說不定還有爲艦隊裏這三十億人複仇的希望。
但複仇隻是下策中的下策，另一個意思是源星艦隊已經沒了。
但凡有得選，任重也不想這樣。
抛開感情因素不講，單說源星文明的傳承之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優良基因都在艦隊裏。
好不容易才攢下這樣的家底，真要沒了豈不是又回到解放前？
而且即便回了源星，也依然惶惶不可終日，意義何在？偏偏源星還是古盤星系邊緣處的孤星，逃都沒地逃。
然而甭管他再不情願，眼下也是形勢比人強，根本沒得選。
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任重說道：“聯系981-27艦，我看看這艘工作艦是什麽情況，還有沒有一線生機。”
片刻後，陳巧告訴已經接通。
任重再度說道：“呼叫981-27，這裏是艦隊本部，我是任重，收到請回答。”
與先前的黃旭波一樣，981-27号那邊負責通訊的人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過去兩秒，那邊才傳來聲音。
“獵鷹号收到，我是技術官馬維安，伯爵大人你好。”
與黃旭波不同，對面的人語氣比較平靜，竟顯得不是很激動，他也沒有按照工作艦隊的标準編号回答，而是自己起了個什麽叫獵鷹号的名頭。
不過任重這邊的立體投影中立刻顯露出981-27艦的相關情況，包括人員信息與艦船現狀都巨細無遺。
原來這獵鷹号是981-27的艦長艾哈邁德·薩米出于個人興趣而爲這艘工作艦起的名字，但通常隻在内部使用，在與本部和其他工作艦溝通時，艾哈邁德·薩米都嚴格遵守了艦隊管理條例，使用了标準标号。
但這馬維安顯然不是個按照常理出牌的性情中人。
根據陳巧提供的信息顯示，馬維安是人工智能研究院中的高級研究員，年僅25歲。年邁的馬夏澄甚至一度想将這名年輕人任命爲深訊集團的下一任接班人，卻遭到了馬維安的拒絕。
在工作艦隊的人員選拔中，馬維安主動報名，陳巧雖然有些遺憾，不願讓一名天才程序員犧牲在低級崗位上，但見他意志堅決，倒也答應了。
後來馬維安的母親曾經前來求情，可這項行動十分重要，沒有先報名再反悔的道理，又在咨詢過馬維安本人的意願後，陳巧拒絕了說情。
看完這些信息，任重心想，難怪獵鷹号能最先做出預警，原來竟是這馬維安的功勞。
随後，任重又看了下艾哈邁德·薩米的個人簡介，也是眼前一亮。
他對這名字有印象，早在人員選拔之前，他便注意到了薩米家的三兄弟，這也正是他決定禁止一家人的所有後人全部進入工作艦的原因。
他不希望讓這些家族絕後。
這艾哈邁德是馬姆努恩·薩米的長子，父子二人都是十分優秀的駕駛員。馬姆努恩是非常罕見的從頭到尾都跟随着他，幾乎參加了全部大型戰役還依然活着，甚至能壽終正寝的人，是星火軍團中最早一批威龍戰機的駕駛員。
但這艾哈邁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所有報名參加行動的艦長中綜合素質排名前百。
任重又以極快的速度全面檢查了工作艦的現狀以及這一個小時的所有操作記錄，大吃一驚。
除了能源消耗較大之外，獵鷹号幾乎沒有任何異常。
在無比激烈的暴力駕駛後，獵鷹号的受損情況低于5%，如今這損壞率還在機修員和孫艾的遠程輔助之下快速修複，最遲十分鍾後就能恢複到全盛狀态。
如果獵鷹号隻是運氣好，也就罷了。但根據黑匣子中的記錄顯示，這獵鷹号的運氣非但不好，甚至比絕大部分工作艦的處境都更糟糕。
在這一個小時内，獵鷹号至少有近二十次被撕裂暗能量團逼入絕境，但在艾哈邁德、馬維安以及其他機組人員的完美配合下，全部化險爲夷。
他們一邊逃竄一邊修複，用出各種極限駕駛操作，卻又始終堪堪拿捏住了艦船的極限未曾解體，更多次在遭遇多重暗能量團引力場的疊加幹擾時精準地找到了平衡線。
哪怕遇到飛行速度不穩定的多個暗能量團，平衡線并非一條标準的直線，需要多次劇烈變向走出陡峭曲線，獵鷹号都做到了。
即便駕駛員換成是任重本人，恐怕也不能比巅峰發揮的艾哈邁德·薩米做得更好。
非但如此，馬維安這人不但能爲獵鷹号提供信息向導，甚至還能時不時在嚴重的幹擾中與前沿仿真艦裏的花月岚溝通，協助花月岚快速調整算法。
997号縱向數據鏈現在還能勉強穩定運行，花月岚居功至偉，馬維安至少也有三成功勞。
任重心中不禁有些遺憾。
艾哈邁德和馬維安二人都是如此奇才，竟要英年早逝。
此時應答的人是馬維安，原因是艾哈邁德·薩米在剛才近一個小時的超高強度爆發後陷入了虛脫，這會兒就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聽，不能說話。
任重思考與觀察了這麽多，但其實時間隻過去五秒，他張口道：“現在情況有變，我要你們在16個小時内趕到997-27号艦的通訊覆蓋區域，接替997-27的信号中繼任務，能做到嗎？”
對面同時傳來兩個回答。
馬維安：“恕我直言，伯爵大人，這不現實。我們已經開始在往那邊靠攏了，但最少也要18個小時。”
艾哈邁德：“遵……遵命，伯……伯爵……大……咳咳。”
馬維安的回答是從客觀邏輯上講，知道這不可能。
艾哈邁德·薩米則是聽到任重直接下令，強行提起一口氣，接受了這命令。
對這位薩米家的長子而言，他不會去考慮伯爵的命令是否可行，是否合理。
他隻知道，我接到了這命令，就要用盡全力去完成，也必須完成。
因爲他堅信伯爵不會故意下達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命令，而是客觀現實決定了隻能這樣。
任重眉頭微皺。
技術官與艦長二人截然不同的表态讓他稍微有些爲難。
他不想用什麽空口白牙的許諾或者演講去鼓勵獵鷹号的機組，這沒什麽意義，因爲他也知道這要求的确不現實。
馬維安是正确的，艾哈邁德雖然有軍人的血性，但有的時候空有意志并不能解決問題。
現在整個源星艦隊最後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一艘小小的獵鷹号上，卻偏生機組成員内部有分歧。
任重現在可以用強制命令逼迫對方進行嘗試，但又可能會打擊到馬維安的積極性，讓分歧進一步放大，反而隻會起反效果。現在他需要獵鷹号每個人都超常發揮，就必須注意所有人的心理狀況。
果不其然，都還沒等任重說話，那邊就已經吵了起來。
艾哈邁德·薩米似乎又有力氣了，呵斥道：“閉嘴馬維安！這是命令！”
“無聊。命令也不能壓過科學邏輯嘛。”
會議室裏衆人聞言紛紛變色，都用緊張的神情看向任重。
尤其來自馬氏的臨時代班掌舵人分外緊張，深怕馬維安的不敬之舉觸怒任重，給整個家族招來大禍。
此時任重卻先隻說道：“獵鷹号，你們先繼續前進，我再想想辦法。”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似是在沉思。
片刻後，他重新睜開眼。
在剛才這段時間内，他做了兩個嘗試。
第一，他有考慮過讓孫艾通過遠程控制的方式接管獵鷹号，由他本人、孫艾和整個人工智能研究院合作來充當艦長與技術官。他的綜合實力比艾哈邁德稍強一線。在駕駛艦船這件事上，艾哈邁德需要超常發揮才能趕上他的正常水平。但即便信息流通訊速度很快，他想遠程控制獵鷹号也依然有萬分之一秒的延遲，影響了他的發揮，即便是他也很難在16個小時内穿過會在半個小時後抵達的暗能量爆發餘波造成的輻射區。
第二，他也嘗試了第二次預知。與先前一樣，即便得知了981-27艦的機組人員水平非同凡響，最終還是得接受失敗。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任重重新睜眼，再道：“997-27的準備工作應該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把他們拉進通訊系統吧。不到最後時刻，我不會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