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的高冷反而奏效。
在帝國裏，高等貴族根本不需要事事都與低等貴族商量，更不需要告知對方全部的秘密，隻要讓别人知道最終決策即可。
假如任重真的問别人類似于“你們是否相信我”這種話，就反而暴露了他的心虛，完全違背了他的使徒人設。
他的第二個回答是正确的，冷凍長老們在短暫的思考後，對任重的信任再度鞏固，變得更加堅定。
馬中飛最先跳将出來，一邊來到正方形構造物的上方打開蓋闆，露出裏面的實體按鍵操作台，一邊感慨萬千着說道：“這朝聖者真是卑鄙無恥，臨死都還要挑撥離間。但我老馬可不會信它的花言巧語。”
巴頓·奧古斯都趕緊跟進，捶胸頓足着表示忏悔，“尊敬的使徒大人，我必須向您道歉。剛才那一瞬間我竟對您産生了一點小小的懷疑。。。該死的朝聖者比我想象中更狡猾陰險。幸好我們有無所不能的您，否則這次真的危險了。”
有馬中飛和巴頓起了這頭，嬴豐等人紛紛順理成章地跟上。
等所有人表忠心都表得差不多，馬中飛打了個總結，用自己人的口吻開着玩笑打着哈哈說道：“說真的，剛才使徒大人您說那是‘網’的臨終遺言，确實還吓了我一大跳呢。”
嘴上一邊溜須拍馬，馬中飛手上的動作卻也沒停，以極快的速度激活了備用系統的錄入工作。
任重淺笑擺手，“按照‘網’的定義，當那名智者的意識進入‘網’之後，他本來就也變成了‘網’，隻不過他不忠于帝國，忠于朝聖者而已。”
馬中飛嗯了一聲，“的确如此。”
任重再是直白道：“至于你們剛才那瞬間的動搖，其實不必你們自己承認，我自然知道。但我并不怪罪你們，畢竟你們的确也隻不過是C級尋迹者殖民隊管理員，也就這樣的水平。我對你們沒有多餘的要求。”
其他人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倒也沒什麽不快，隻反而在心頭竊喜，自己如此輕易就得到了使徒大人的諒解。
稍微頓了頓，馬中飛又十分熱乎地解釋道：“使徒大人，系統刻錄已經開始，需要三天才能完成。我這邊已經設置了數據啓動，不用守在這裏。先回飛船裏去？”
任重點頭：“好。”
一番折騰，衆人又回到尋迹者飛船。
花月岚與陳巧的活動區域還是照例被限制在水滴号内部，不得四處走動。
至于任重則是借口稍感疲憊，需要休息一下，便回了自己在尋迹者上的豪華貴賓套房。
再度仰躺在靠窗的沙發上，凝視着星空的任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的确有些腫脹得難受。
他正在回憶自己剛才那兩次短暫出現的幻覺。
他已經用實踐證明了一次幻覺的正确性，也明白了一些這幻覺的意義。
這就是某種層面上的預知能力！
他這人性格比較較真，甚至有些強迫症，遇到不理解的現象就總喜歡去探求原理，想出個合理的理論來支撐現象。
但自打掌握複活能力後，他的強迫症就被迫治愈了。
因爲他怎麽想，也想不通複活重置的能力究竟是什麽原理。
對此他有些大膽的猜想，但卻又認爲這猜想過于大膽，以至于不值一提。
現在，他很快就再次認清了現實，明白到現在自己的強迫症大約得被進一步治愈了。
他又多了個疑惑。這預知能力究竟怎麽回事，從何而來，如何生效，具體的科學依據什麽，理論支撐怎麽回事，依然遠遠超出了他當下的認知。
另外，任重其實也覺着，這預知能力與複活重置似乎有點重疊，等若讓一個擁有絕對不可破損的無敵金剛之軀的人又得到了強大的自愈能力。
假定宇宙裏根本沒有任何人，任何能量可以傷害到他，還自愈個什麽？
純屬多此一舉。
但不管怎麽說，這種現象已經發生了。
任重也很想弄明白如何去有效地控制它，并在可能需要的場景下更主動地激活它。
在第一次做了正确的選擇，利用“這是朝聖者的陰謀”這句話完成至關重要的忽悠工作後，他就再沒出現過幻覺，仿佛小說的劇情大綱已經被鎖定，作者已經做出了抉擇，故事又走進了穩定的鐵軌，列車駕駛員可以雙手松開方向盤了一般。
盡管理智告訴任重，該就此将探求幻覺原理的奢望抛下，但他的本能卻不受控制地驅使着他非得想出個頭緒來。
良久後，任重在心裏勉強總結出了些思路。
在之前的九百餘次複活裏，自己的腦反應指數和腦機同步率已經被拔高到了相當誇張的地步。
連續九百多月，總計七十五年左右的高強度強化訓練，爲他帶來了蛻變。
其實早在十五年前，他爲了嘗試攻破尋迹者飛船時，就已經嘗試了三千九百九十八次，也訓練了三千九百九十八個月。但當時他的體能綜合指數與生物電承載功率拖了後腿，在那近四千次複活裏，他的腦反應指數在達到了八級上限後，漲幅驟降，并沒有帶來什麽突破。
當時任重對此也稍感遺憾，倒也不甚在意。
如今看來，那三千多月，總計近三百年的西西弗斯之舉還是給他額外地留下了些東西。
在他并未意識到的情況下，他的思維一直在悄無聲息地撞擊某些屏障。
又補上九百餘次的嘗試後，他終于撞碎了這屏障。
但此時質變依然沒有發生，隻不過是他的腦反應指數爆了表，變得不可測，并且腦機同步率也終于達到了100%而已。
随後，在孫艾的超量數據沖擊之下，他的思維裏建立了六億八千萬條信息高速公路，并在最後承載了堪比數億人的一生記憶的龐大信息量瞬間通過，還是往返兩次。
他的大腦量子風暴終于發生了質變，打破了某些人與宇宙信息的隔閡屏障。
“爲了承載孫艾的數據，我的底層思維，也就是潛意識裏留下了可以與宇宙信息流直接溝通的通道。”
“這些通道加快了我的潛意識的運轉速度，并且一直在不受控制地無差别吸收着外部信息。”
“組成我的潛意識的量子糾纏規律一直在高效運轉，分析着這大量的信息。”
“但我的主體意識，也就是現在自說自話的這些意識認爲潛意識産生的信息量太過龐大，沒有全盤接收的必要，所以屏蔽了這些背景音幹擾。隻在我需要時直接調取潛意識根據外部信息推論出來的結果，也就是那些我看到的幻覺。”
“屏蔽多餘的信息是人的本能行爲，就像人的思維不可能去感知身體裏每一個細胞的生老病死，生化反應，甚至連自己的心跳和正常的腸道蠕動都無法控制與感知。”
“至于我的幻覺爲什麽有一定的預知的效果？”
任重又想了很久，隻能推測爲自己的潛意識擁有太強的分析能力，進而又激發了太強的直覺判斷力。
舉個例子，深夜裏，當兩個同事坐在一起加班，其中一人突然長大嘴巴，另一人不會覺得他是要大喊，而是要打個哈欠。
這是個時間跨度非常短，僅有不足一秒的預判，但本質上還是預判。
果然，突然長大嘴的同事的确是打了個哈欠，眼角還擠出兩滴與情感波動毫無關系的淚水。
在這場預判中，有很多前置的信息。
深夜這個時間點是第一個信息。
兩個同事相互間的基礎了解，其中一方知道另一方的正常生物鍾，這會兒既是自己的下班回家睡覺的時間，對面的同事也一樣，那麽現在對方與自己一樣困倦。這是第二個信息。
另外，未打哈欠這人還知道這同事沒有癫痫，身體健康，聊着聊着突然張大嘴，意識裏的第一反應不會是對方癫痫發作了，而是困了累了。這是第三個信息。
綜上所述，在所有前置信息的引導下，其中一方在對方剛張嘴的瞬間，腦海中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提前浮現出對方的哈欠聲。
又比如天空突然變得陰雲密布，狂風大作，那絕大部分人都會知道，要下雨了。這也是人根據外部信息而下意識聯想出來的預判。
還比如古代時，兩國相交。其中一國的探子收集另一國的情報，并将情報發回國内。國内謀臣拿到這些信息，再綜合分析，發現對方正在屯糧屯鐵，鑄造馬蹄鐵。謀臣再綜合分析對方國家的周邊地形，發現對方與自己的國家之間地勢平坦，與其他鄰國之間倒是多山地阻隔。于是乎，謀臣立刻上禀國君，一群人磋商片刻，一緻認定對方很可能會對自己發動進攻，于是趕緊備戰，生産拒馬、鐵蒺藜等物事。這當然也是邏輯預判。
諸如此類的現象在生活裏十分常見，涉及到方方面面。
小到雞毛蒜皮，大到民生經濟，再大到曆史走向。
“我對九個冷凍長老非常了解，記憶裏早就貯存了與他們有關的大量信息。在我斷開鏈接，并注視着他們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又在持續不斷地捕捉他們的微表情。”
“我的潛意識擁有太強的信息捕捉能力和太強的邏輯推理能力，精準地抓住了事物的發展規律。”
“大量的信息一直在潛意識中推演，并在我的主動意識組織語言時，給出相應的反饋，也就是預測出來的幻覺裏的畫面。”
在21世紀，曾經有一些人認爲，宇宙是由信息組成的。
人也是宇宙信息的一部分。
并且，人接觸信息的渠道并不隻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五感，還有直覺。
這一點，在源星上也有所體現，任重很早時就接觸到了戰鬥直覺的概念。
但在直覺之上，卻還有另一種信息，就是人的大腦也每時每刻都覆蓋在宇宙裏的大量背景信息之中。
任重曾将這些背景信息視爲信息流，也囊括了正二十面體電子雲中的物理規則。
在宇宙裏的所有信息其實是一個整體，無論相距再遠，時間間隔再久，其實都互相有聯系。
假定有一個人的意識可以分析并理解宇宙裏全部的信息，那麽這人在地球上看見一個蝴蝶扇動翅膀，腦海中就能推演出相隔數十億光年外的數十億年前的一場超新星大爆炸。
那麽這意識便可以被稱爲終極意識，得到了終極意識的人，就等若達到了人即宇宙的境界。
任重曾經在一片科幻小說裏看到過類似的概念，并對此嗤之以鼻。
他覺得這很荒謬，宇宙如此龐大，宇宙裏的物質與能量如此之多，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巨大的能量反應，人類這碳基生命隻有個區區1.4千克的大腦，憑什麽去理解全部的宇宙信息。
就算組成意識的是波斯納分子集群中的量子糾纏聚合，就算量子糾纏在理論上可以承載無限大的信息量，這也不現實。
當時的他卻并未想到，自己竟會有一天将終極意識的概念從幻想拉進現實。
他這帶有預知特性的幻覺，就是來自于他的大腦收集到的大量客觀信息，并予以分析，然後給出了正确的結論。
任重在推測後認爲，很可能是弱電相互作用被篡改後，導緻源星星系内的一切原子與基本粒子的演變失去了随機性與偶然性，發生在這裏的邏輯推演和事物演變也暗藏着可以被捕捉到的明确的規律。
宇宙裏的信息量不再是真正的無限大，而是隻趨近于無限大的有限大，
然後，自己這來自地球的，擁有絕對随機特性的思維就在一系列外部環境的沖擊和自我強化後，擁有了看穿一切，并預知未來的能力。
“原來如此，就當是我擁有了終極意識吧。”
終于勉強給自己找到一整套邏輯原理來“牽強附會”地解釋了幻覺後，任重長舒口氣，釋然了很多。
正在此時，他的腦海中直接響起孫艾的聲音。
孫艾這是入侵了他的赤鋒甲裏的腦波控制系統，可以與他直接聯系。
“叔叔，我已經悄悄全盤吸收了‘網’的備用系統，可以恢複部分功能。我現在要在他們面前展露能力嗎？”
任重隔空搖頭，“不，再等等。”
“我現在已經可與機械帝國的中央超網聯絡，要接通嗎？”
任重繼續搖頭，“不急。再看看情況。”
“好的。”
“你先繼續強化，适應狀況，等需要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好的。現在叔叔你隻要在源星星系内，我都可以直接聯系你。”
“嗯。”
孫艾：“還有一件事。”
“說。”
“冷凍長老們剛剛嘗試了聯合起來重新錄入識别碼，并向我申請取締叔叔你的使徒級别的控制權。馬中飛撒了謊，其實隻需要半個小時就能恢複最基本的底層架構功能。這功能包括管理員身份認證。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尊敬你了。”
任重微微一笑，“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要拒絕他們的權限認定嗎？”
“不用，假裝接受。”
任重看了看表，從回到尋迹者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是時候去見識一下老冰棍們的醜惡面目了。
果不其然，在他回到鐵王座大廳的瞬間，便感覺到了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