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開始變得合群了。
鞠清濛很欣慰。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任重都在試圖改變鞠清濛對愛情的認知。
他想教會鞠清濛什麽叫占有欲,什麽叫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但無論任重怎麽努力,都遭遇了可恥的失敗。
尤其随着日子一天天的過,鞠清濛的小腹依然平坦後,她心底非但沒有如任重期望的那樣冒出占有欲,反倒隻漸漸升起了越來越重的負罪感與羞愧感。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鞠清濛終究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又都建立在源星上既有的社會氛圍之下。
任重沒能完成對源星社會的徹底變革,自然也就不能改變鞠清濛的執念。。。
數年來,任重倒是心安理得地追求着自己自小就憧憬的專屬的愛情,但鞠清濛卻又長時間生活在困擾與自責之中。
這些事情,是在任重與鞠清濛在房間裏把話說開時知道的。
半個小時前,任重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并在客廳裏見到了聞訊而興沖沖返回的鞠清濛。
當時任重正站在客廳落地窗前,凝目望着遠處。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當他因爲某些原因感到心緒不甯時,他便需要站在高處,眺望一下自己親手締造的繁華盛景。
快五年過去了,但任重依然對自己初到星火鎮時所見的那副民生凋敝的荒涼模樣記憶猶新。
這是因爲當時他對人類聚居地的認知還停留在21世紀裏那些國内的繁華城鎮的程度,在第一次抵達星火鎮時,便簡直像是從21世紀倒退回了蒸汽朋克風格的解放前敵占區的味道,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到如今,任重的足迹已經遍布源星各地,也曾親眼見過不少甚至連當初的星火鎮還不如的地方,但給他留下最深的印象的,卻還是星火鎮這不那麽美麗的“初戀”。
看着如今名爲星火鎮,實爲星火市的大都市,任重将那一棟棟五光十色充滿科技感的高樓與記憶裏的棚戶貧民區對比着,又将街面上踩着輕型反重力平闆飛梭的兒童與記憶裏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遊蕩孤兒對比着。
在更遠處,正有一艘又一艘大型飛艇從工業區緩緩升空,飛向遠處。
圍繞着星火币而建立的貿易體系,如今早已籠罩了第一洲裏全部縣城、鎮集。
在這更公平且更巨大的貿易體系的支撐下,如今的第一洲裏幾乎已經沒有了荒人部落。
但凡有得選,沒人願意在有墟獸和夜間沉眠的情況下離群定居。
任重沒能改變整個源星,但至少改變了第一洲。
這般盛景在提醒着他,雖然自己做了很多很多違背原則的事,但若是目的與初衷不改,自己還是爲了守護下面的安甯與繁華而奮鬥,那就都值得。
鞠清濛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倒沒說什麽話,隻将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着身側的溫度與柔軟,任重嘴唇微動,欲言又止,但也沒開口。
其實,以他如今的豐富經曆,他早該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變成一個輕易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冷血帝王。
但在他的刻意努力下,這事終究又不曾發生。
21世紀的任重留下的遺産依然還在持續不斷地影響他,左右着他的心緒。
這是财富,卻也是破綻。
良久後,任重輕歎一聲,對身邊的鞠清濛說道:“抱歉,我得食言了。”
鞠清濛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你說的是你即将迎娶馬潇淩這件事,那麽我認爲你不需要道歉。相反,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我甚至做夢都在期盼着這一天,你知道嗎?”
說着,鞠清濛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任重扭過頭去,卻見鞠清濛臉上早已挂滿了兩道淚痕。
任重心頭長歎一聲。
他終于更深層次地明白了鞠清濛的心理狀态。
過去很久以來,他都刻意地忽略了。
身旁,鞠清濛再次開始哽咽着說道:“快五年了,真的,我等今天等了快五年。我一直都很自責,也很羞愧。我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我不要答應你,或許你就會去找别人,或許你早早地就和其他高等公民與有權勢的荒人一樣妻妾成群。如你這樣的人,如果真因爲我而斷了血脈傳承,我會認爲我是曆史的罪人。我……”
鞠清濛一口氣說了很多。
任重隻點頭聽着。
他既覺得悲哀,又覺得自己确實做得不對。
他爲了堅持自己的信念,而讓鞠清濛被迫背負起了太大的心理壓力,這壓力甚至變成了痛苦。
但長久以來,她爲了不讓自己感到困擾,隻在早期試探性地問過幾次,在确定了任重的“扭曲”愛情觀後,鞠清濛不再嘗試,隻悄悄把這痛苦藏在心底,一直到現在,等到任重自己去打開了缺口,才勇敢地說出口。
任重抱緊了她。
他心想,當初他認識鞠清濛時,她因爲拒絕了王進守而被流放到星火鎮。
那時候任重曾一度認爲她擁有着與自己一樣的愛情觀。
但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鞠清濛理解的愛情,與自己這21世紀的人終究不一樣。
在他發現這點時,第一時間做的并不是改變自己,而是嘗試去改變鞠清濛。
在失敗後,他也沒再繼續嘗試,而是放任着時間一點一點就這樣流逝。
到如今,任重才終于明白自己究竟給鞠清濛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他反手緊緊摟住鞠清濛。
良久後,他終于緩緩說道:“對不起。”
鞠清濛再次搖頭,“我說了,你不用爲這種事道歉的。我現在是在高興。”
任重:“我也不是爲了要娶馬潇淩的事而給你道歉。某種意義上,我是在爲我的自私給你造成的痛苦而道歉。至于子嗣這個事,不怪你,是我的問題。隻能說,一切随緣吧。”
鞠清濛漸漸地不再流淚,隻輕輕的嗯了一聲,“我明白啦。”
“嗯,等過些天,集團發展平穩下來。你就早點冷凍沉眠吧?我也會冷凍,我們終究得要去帝國看看。”
鞠清濛放平心情,卻又問道:“那其他人呢?”
任重:“該去的都會去。至于留在源星上的人……我們自然也會安排妥當。”
“嗯,那就好。”
“那麽,我去找馬潇淩了?”
“去吧,換一身好點的衣服?”
任重搖了搖頭,“不用,我就穿赤峰甲去找她,我尋思恐怕得打一架。”
鞠清濛掩嘴直笑,“是她的風格,你得赢了她才行。”
在任重逐件穿戴赤峰甲時,鞠清濛習慣性地幫他做了個裝備預檢,同時吩咐道:“但這兩天她提升很大,你可得小心一點。”
任重嗯了一聲,笑道:“沒事,哪怕她再提升十倍,也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說完,他便與鞠清濛揮了揮手,躍出窗戶,直撲向星火鎮外。
十分鍾後,他出現在廢礦坑遺址附近。
這時候,一身銀甲的馬潇淩正雙手抱膝坐在一塊山石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任重将赤峰甲的隐匿裝置性能調到最高,如一縷輕風緩緩靠近。
石台上的馬潇淩神情迅速變幻,時而甜蜜,時而緊張,時而苦惱,時而糾結。
突然,她目光一轉,看向石頭下方的一塊平地,咬牙切齒道:“來了就大大方方地出來呗,鬼鬼祟祟做什麽,說出去也不怕丢了你任大老闆的面子?”
光影輪轉中,任重慢慢顯露出身形,誇道:“你的直覺感應的确比以前強了很多。于先生教了你很多東西。”
一聽到于承德的名諱,馬潇淩臉上立馬換上一副敬仰的表情,“于祖的确厲害,他已經将他的天賦開發到了極緻。陽升馬氏自行琢磨了這麽多年,一直到我這一代,其實都沒趕上于祖的境界。隻是說來也是令人感慨,推動着他一直向着更強的道路前進的,竟然隻是一場誤會,以及一個謊言。”
任重坐到馬潇淩身邊,“是的,人生際遇就是這麽機緣巧合。”
“任重。”馬潇淩突然喚了一下任重的名字。
“嗯。”
“你知道的,強扭的瓜不甜。這是我在《蠻荒時代》裏學到的成語,我覺得用來形容你和我挺合适。我想不明白,你爲什麽突然改了主意,是又有什麽情況,讓你和我得再假扮一次情侶或者夫妻?你已經見到冷凍長老了吧?深訊馬氏的先祖很在乎這個?你是爲了更進一步地拉攏他,以分化冷凍長老,才做了這決定?”
任重搖了搖頭,“雖然我娶了馬中飛的後裔血脈的确能讓他更依賴我,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
“那會是什麽?你這樣,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你,我覺得很奇怪。你得給我一個明确的說法,不然的話,我可不想委屈自己白白便宜了你。”
馬潇淩“大大咧咧”地說着。
任重打量着她的側顔,心裏暗想,這大約就是人口是心非的最高境界了吧,與自己一樣。
任重想了很久,終究是沒把她在别的時間線裏的深情表白拿出來。
馬潇淩這人面皮薄,貿然拆穿說不定非但不能說動她,反而隻會激怒她,讓她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特質完全發揮出來,給來個終生留憾的孤獨終老。
任重:“如果我說,我對你是有些惺惺相惜,然後這種感情逐漸上升到了喜歡,你信嗎?”
馬潇淩直視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然後哈哈大笑,“我信你個鬼!我百分之百确定,你心裏絕對把我當男人。”
任重嘴角一抽。
就知道會是這樣,最是深情留不住,和馬大姐就沒辦法正常交流。
馬潇淩再道:“行了别繞彎子了,幹脆點告訴我,你到底想幹嘛?”
任重站起身來,又聳了聳肩,“我是覺得吧,以我如今這地位,隻有一個配偶不太體面。反正我終究要走出這一步,不如從熟人下手。”
馬潇淩:“那你爲什麽不去找陳菡語?她也在等你。鄭甜也在等你。”
任重:“因爲,現階段我覺得和你的相處最灑脫。某種意義上,這真的算是喜歡?”
馬潇淩愕然很久。
随後她猛地站起身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又知道了不少帝國那邊的事情,你需要得到更多配偶來爲自己的本質進行掩飾。你摧毀了源星的‘網’,但你認爲帝國那邊一定還有更強的‘網’。你肯定還是在未雨綢缪,哪怕不惜扭曲自己的想法,改變自己的原則,都可以。”
任重:“……”
得,在馬大姐保持清醒時,道理肯定是說不通了。
但下一秒,馬潇淩又來了精神,“行吧,做兄弟的,就是要兩肋插刀。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心裏做過一個決定。”
“什麽決定?”
“我看得起你,信任你,也知道你肯定會越來越了不起。那麽,隻要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都義不容辭。我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你來和我打一場,你赢了,咱們就結婚。怎麽樣?”
任重緩緩起身,“好。”
二人之間的這一戰發生在地面上。
交戰雙方分别是八級高階的任重,以及表面上隻有七級,但實戰能力已經完全達到八級标準的馬潇淩。
如今任重的赤峰甲在異礦合金的支撐下,性能早已拔升到九級水準。
至于馬潇淩的銀甲,同樣非同小可,凝聚了星火軍工裏的大量核心科技,還用上了任重從源星軍工與亞爾遜集團淘來的大量星際貿易黑科技裝備。
僅僅數分鍾後,巨大的廢礦坑便被徹底轟塌,劇烈的震動傳出去很遠,一直蔓延到星火鎮腹地,以至于星火鎮這邊的守備軍人頗有些心慌意亂。
星火鎮治安司令江開急匆匆地便要派人前來查探。
幸好另一邊知曉内情的萬事通歐又甯及時制止。
歐又甯嘿嘿嘿着說道:“别慌張,這是老闆在泡妞。”
江開直咋舌,“什麽妞?這麽彪悍?”
歐又甯小小聲道:“還能有誰?你再想想?”
江開稍微思索兩秒,做恍然大悟狀,“馬隊長!”
歐又甯嗯了一聲,“當然。”
雖然此時歐又甯在賣弄自己的情報網,但腦海深處卻又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陳菡語那副落寞的模樣。
有時候,歐少也會時常幻想,如果老闆有自己十分之一的情聖功底,陳菡語一定會過得更幸福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