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深訊集團的話題聊到這裏便差不多了，任重不再追問，轉而問她大約多久能出獄。
花月岚聳聳肩，“雖然沒有明确說法，但我不可能出獄了。”
“怎麽說？”
“深訊集團的人暗示我，什麽時候交出密匙，什麽時候幫我恢複自由身。但這種事情吧，既然已經産生裂縫，又怎麽可能修複呢？可以肯定，在我交出密匙之時，就是死期将至之時。所以啊，我不打算離開了。反正我也活不到大遷徙的那天，就現在這樣，挺好。”
花月岚說得非常随意，似乎将失落深深藏在心底。
任重突然問道：“能設計出這樣的運算系統，證明了你的才華。如果一輩子就給釘死在一名遊戲維護員的身份上，太可惜了。”
花月岚：“那又能怎麽樣呢？能保住我性命的，幫我稍微堅持一點理想的，不就是我的才華麽？我的才華也就這點用處了。誰叫我隻是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公民家庭呢？沒有靠山啊。我本來想成爲别人的靠山，所以從小就很努力。誰知道往上爬着爬着，我這山卻自己塌了呢？”
任重：“可能這就是現實吧。”
“在所有第二監獄的S級囚犯裏，我恐怕是最弱的一個。所以這就是我努力想結識更多像你這樣的大人物的原因啦！任總，你會出去的吧？”
任重笑着點頭，“當然。”
花月岚神情一整，“那麽……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拜托了？不過口說無憑，咱們得留點更實際的關系，不如我讓小弟弟你見識一下姐姐我在設計《夢幻民宿》體感細節時學到的各種技巧？”
任重哈哈大笑，“那就不必了。我喜歡年輕的。”
“真現實。”
“但我願意和你學習程序員知識。我非常想知道更多晶片與晶核的數據存儲和計算原理，我對這個感興趣。知識帶給我的滿足感遠大于性的短暫愉悅。”
“你真是一個喜歡且擅長學習的瘋子。”
“多謝誇獎。”
花月岚上下打量他一下，“今天得閑時我查了不少與你有關的資料，你感興趣的領域實在太多了，似乎什麽都想學。聽說中午時你還在和錢望慎約了晚上在沉眠空間裏交流，你忙得過來嗎？”
“時間就像毛巾裏的水，怎麽都能擠得出來，人的潛力無限大。”
“你這比喻真有意思。”
……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任重依然過得無比充實，白天時到花月岚這邊學習編程，晚上睡覺了又進到錢望慎的虛拟設計室裏打打下手。
任重的進度很快。在花月岚這邊，他從一開始的純小白，隻能自己完成一些基本作業起步，短短幾天後，他漸漸地竟能給花月岚打下手，協助修複一些《夢幻民宿》因爲數據持續堆疊而不斷出現的小BUG。
花月岚并未隐瞞此事，而是如實上報給了深訊集團裏與她對接的高層。
深訊集團非但沒有意見，反倒非常樂意白嫖任重，甚至主動聯系任重，問他是否有意更深度的加入到《夢幻民宿》項目中。
任重順勢主動提出自己真正感興趣的，其實是深訊集團掌握的底層邏輯算法輔助部門。
這部門的名稱來自他與花月岚的閑聊。
他想了解深訊集團是如何做到如此穩定的運行服務全球的一整套龐大系統的。
對方表示非常遺憾，這部門不對外吸收人員，僅由深訊集團中的最高家族成員負責。
與任重接洽的這名高管，也是該家族成員之一。
這家族正是深訊集團的創辦者，也就是九名冷凍長老之一的後人組成。
任重立馬改口，隻說自己也就随口一說，就現在這樣也挺好。
被刺探秘密的對方倒也不在意，反而主動告訴他，其實他一直在與那家族的後人打交道。
陽升馬氏正是其中一支支脈，隻不過因爲遺傳變異等原因，失去了在程序員方面的天賦，反而走到了戰鬥天賦這條歪路子上。
這人還頗爲玩味地說道：“聽說陽升馬氏最近一條道走到黑，直接誕生了個完全不帶腦子的戰鬥天才，好像叫馬潇淩。任重你與她很熟，對吧？”
任重果斷撇清關系，“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
“你真會開玩笑。”
“哈哈，還好還好。”
在錢望慎那邊，任重同樣從基礎開始學起，主要學的是不同性能和功能的裝備儀器相互間的有機搭配，系統整合。
他自己開發出納米機器人陣列、自主設計裝甲時，已在這條路上走出去一大截，如今隻是跟着高屋建瓴的錢望慎進行深度學習，用更系統的思維方式去升華，形成自己的統籌思路。
誠如花月岚所說，就算他的擁有“無限”的時間，他也必須考慮将大腦運用得更高效率。
不同零部件的精細化設計與拼裝和原理整合涉及到的知識面過于龐大，就算這些都是“看說明書”一樣的基礎知識，累加起來的量也超乎想象，絕非一人之力可全部掌握。
任重知道自己聰明，但并不盲目自信。
早在人體冷凍前幾年，他早早就成了項目組負責人，他很清楚團隊的力量。
現在的任氏集團的研發實力和生産實力尚且薄弱，基本沒有團隊，全靠他自己、孫苗和鞠清濛一家三口撐着。
但等吞并天淵軍工，利用手中富餘資金組建各種真正的技術團隊，細化科研力量，全方面鋪開事業版圖時，他提前掌握的統籌思維便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将資源有效化利用起來。
任重既是一名科學工作者，又是一名革命者，他從不抵觸知識，也不會放過每一個豐富自我知識儲備的機會。
哪怕短期内這些知識看起來沒什麽用，但知識的價值的奇妙之處就在于，當事情不知不覺發展到某個階段時，你發現自己提前已有了知識儲備，一些看似艱難的事情往往會變得簡單。
用兩句古代諺語來說，分别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
不知不覺時間走到任重紀元第147天，距離企業戰争還有兩天。
任重在第二監獄這邊還好，星火鎮那邊的氣氛卻已經不知不覺緊張了起來。
任總這次是真撂了挑子，頂多隻關注一下他提前安排好的事情的進度，過問一下史煊、于燼和歐又甯的諜戰行動進展，收集一些各鎮相關的細節信息。
至于别的事情推進，則全權交給了麾下衆人自行發揮，哪怕遙控指揮都沒有。
往常時，星火鎮人習慣了所有事情都有任重牽着走。
掙錢的人是他，動最多腦子的人是他，執行最危險的戰鬥任務的也是他。
他既像個老闆，還像個領袖，又像個保姆，總用自己的肩膀扛着所有人往前走。
他始終站在所有人面前，去給衆人遮風擋雨，撕碎烏雲。
當陽光撒下時，他卻又化身爲陽光的一部分，讓所有跟随他的人都能非常輕松感受到生活的質變。
但這一次，當戰争臨近時，入獄的任重非但無法親自參戰，甚至連精神領袖的職責也抛卻了。
包括鞠清濛在内，幾乎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意圖。
孫苗與誕生不久的孫艾父女倆心中大體有些猜測，但那猜測太過匪夷所思，又不敢完全笃定，更不敢通過網絡問他，即便是《夢幻民宿》也不敢用。
隻有任重知道，這是他給星火鎮人準備的一場殘酷的大考。
這是一場遲早會發生，又極其重要的優勝劣汰，适者生存遊戲。
隻懂得享受他帶來的好處的人，沒資格跟随他的革命事業。
傍晚時，任重受霍東華的邀請去了對方的S級别墅。
邀請的名義正與企業戰争有關。
霍東華将在一年半以後被無罪釋放。
依然有野心的他不會就此蟄伏。
近幾年來，他也一直在爲東山再起做準備。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将會回到巴斯集團第三洲大區，在這遍布他的自己人的地方卷土重來。
但突然降臨的企業戰争陰雲卻宣告了時代大變局的可能性。
通過自身渠道提前收到風聲的霍東華便組織起這樣一場聚會，尤其想聽聽任重這當事人的想法，便于重新修正自己的人生軌迹。
任重欣然赴會。
在燎原縣時，他并不喜歡應酬，總覺得與陌生人做過多交流是浪費生命，是犯罪。
但真因“犯罪”而來了這第二監獄後，他放下了外面的一切，重新回到了學習生涯，過得依然充實，但生活的節奏卻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他與這些獄友打交道的感覺甚至比與外面的絕大部分人接觸更好。
平淡且真實的晚宴結束後，衆人又去到霍東華别墅的大會議室裏。
與會人員的安排倒是有些微妙，從S級到C級的罪犯都有。
任重有深刻印象的人全員都在。
就沖着這一點，任重識破了霍東華的“僞裝”。
相似的擇友觀在暗地裏表明了相似的三觀。
所以，霍東華替下屬背鍋這件事，一定不是他自己口中所說的那樣功利。
甚至他的下屬之所以會産生銷毀原材料的念頭，多半也來自霍東華的暗中引導。
就像他殺王氏父子的動機從來就不是私人恩怨一樣。
以此類推，花月岚甯可爛死在監獄别墅裏，讓明珠一生蒙塵也不肯交出密匙，也絕非她口中所說的簡單不肯違背兒時夢想的原則。
錢望慎用一己之力建造大型智能戰争兵團也絕非普普通通的出于炫技的渴望。
唐圖、茅進、伍佑這走私三人組創辦走私體系的目的，也并非單純地爲了賺錢。
王橋刺殺縣執政官的原因，同樣不隻是因爲私憤。
多雷超額發放臨時荒人名額，也不是單純地爲了政績而弄虛作假。
這裏的每一個人必定都經受過心理審查，卻都成功瞞過了，都還活着。
原因很簡單，他們一生都在撒謊，甚至連自己也欺騙了。
這是一種符合他們的生存哲學的心理保護技巧。
很難，但他們做到了。
這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源星上有超過百億公民，一定有人與任重一樣覺得這制度不對，悄悄地做着自己的努力，就像無名之城的抗争者們的先輩一樣。
在源星上，因爲遮掩失敗而被識破内心真實想法，再被處死的人必定更多。
抗争者們一直在失敗，卻又因人類的本能而從不曾放棄。
這裏的人都是大浪淘沙後剩下的精華。
他們既難以被“寬恕”，卻又因各自的才華與影響力而能活着。
這裏的每一個人背後都有着利益交換與權衡，都代表了一方勢力與協會的交易平衡點。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錯。
是錯誤的時代背叛了我們。
……
會議室主座上的霍東華開篇明義，“任總，陽升市的試點企業戰争你應該提前已經知道了吧？”
任重：“大約三周前就已經提前知曉了。在我被捕前，我也一直做着這方面的準備。”
霍東華：“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企業戰争。不光是唐古集團麾下企業。九大集團都有過類似的狀況，手段不一而足，但目的都是爲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資源整合。據我所知，很少有基層企業能提前三周獲知消息。這非常罕見。”
任重：“唐古集團萌生資源整合的念頭，正來自我在星火鎮和鉻碳鎮試點執行的新型管理辦法。正如你們所理解的那樣，唐古集團希望我掌控更多資源，以進一步驗證我的管理辦法的普适性。”
旁邊的原縣級執政官多雷舉起手來，“任總你似乎很有信心？你打算将手中持有的充裕流動資金砸進去，以期用絕對的裝備優勢盡快獲得勝利？”
任重笑着搖頭，“不。這沒有意義。通過資金的優勢隻能控制一縣一市，頂多控制幾個市。但等戰争規模繼續擴大，這種看似雄厚的資本帶來的優勢将會持續減弱。另外，協會也不會允許我采用這種取巧的辦法，源星軍工會控制供貨。我承認目前我的戰士有更好的裝備，但其實好得也有限。但我不在乎，我會讓别人看到，在我的管理思路之下，我的真正優勢在哪裏。”
對軍事最爲感興趣的錢望慎立馬問道：“是什麽？”
任重：“我對勝利的信心來自我的人。從心靈上奴役與控制他們，是我的管理機制的核心。所以，我的戰士與别人不同。他們知道他們參與戰争能爲自己帶來更好的生活。戰勝後，他們和他們的家人能享有長期的利益。至于别人的戰士，通常都是被迫賣命。勝負後的利益交換與他們沒有關系，得利的基本隻有企業主。”
最後，任重擲地有聲道，“如果沒有外力幹擾，我任氏集團一定會成爲最後的赢家。如果霍先生你有意自主創業，相信我，與我合作是你的最佳選擇。不過，目前我口說無憑，兩天之後你們就能看到答案。”
今天就這一章了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