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蹲在一台約莫有房屋大小的一體化機械的操作面闆前。
操作面闆中央區域顯示着立體建模。
建模中是一堆堆放在一起的礦物粉末。
在高溫高壓環境下，粉末中的化合物分子極其活躍。
密密麻麻的絲線網絡穿插在粉末中。
這些絲線網絡并非實質化的物質，而是一條條受磁場力精微控制的電流。
網狀電流穿插之處附近的金屬粉末呈現出流質狀态的變化。
繼續縮微顯示，可以在數據建模中看到，正有大量電子在沖擊粉末中的金屬化合物化學鍵。
随着一個又一個電子撞擊，原本穩固的化學鍵逐漸斷開，化合物被直接“電解還原”爲單質等離子體。
金屬等離子體自行聚合爲單質金屬。
氧原子等離子體則自動兩兩成對成爲氧分子。
其他物質也同理。
目前這新型提取工藝的技術原理雛形已經出爐，需要改進的是工業化生産的工藝方法，主要在降低能耗、提高穩定性等等方面。
這正是新型提取工藝實驗室的研究方向。
任重面前這台實驗級機械的造價高達數百億點，體積至少上百立方米，能耗極高，但處理能力卻僅爲每天處理不足一百公斤礦物，相當于每天虧損數百萬貢獻點的電能。
現在還是血虧運作，它距離工業化運用還有無限遙遠的距離。
在來這裏的第一天時，任重初步了解了它的作用原理。
這又是一種對墟獸晶片的深度運用。
這些電流正來自大量墟獸陣列釋放的能量儲備，并非常規意義上的太陽能亦或是核能發電裝置。
并且，在機器中還有龐大的陣列對電流特性進行改性，以使其生成的電子流動更穩定，具備更高能級。
這項技術如果可以大規模運用，将會徹底簡化冶金工藝。
隻要有足夠的電能，源星人類可在太空中随意提煉幾乎任何星球上的礦物質。
在太空中，最有可能永遠不缺且應用場景最廣的，還真就是電能。
任重将這電流冶金工藝與地球上的電冶金相比較，他意識到，這在地球上幾乎不可能實現。
因爲地球上的原子沒有這般“聽話”。
“咦，現在不是你的休息時間嗎？任重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麽呢？”
正在任重思索到出神時，一名項目組同事路過他身邊，随口問道。
任重歎口氣，“笨鳥先飛嘛，我得抓緊進度，不然跟不上項目組的節奏，那豈不是成了拖人後腿。”
這同事一愣。
講道理，任重來這邊才隻得幾天，便已經從一個剛開始什麽都不明白，什麽都要問的純萌新變成了可以真正加入到項目，穩健獨立地操作實驗工藝流程，并且認真參與到細節讨論中的成熟研究人員，簡直怪物。
結果這家夥竟還說什麽“笨鳥先飛”這種有文化的古代成語！
不了解他的人會以爲他在裝逼，了解他的人都已經知道，這是他的修養。
這人在實驗室裏不同于在外面當商人時的狂傲，簡直把謙虛二字刻進了骨子裏。
果然，任重立馬又提出問題，“曾姐，你負責的是催化劑闆塊對吧？我想問問……”
……
時光荏苒，轉眼便走到任重紀元第108天。
他在實驗室這邊請了個假，回了趟星火鎮。
算算日子，今天該是影的預産期。
他心頭不踏實，這事又沒辦法與孫苗在腕表中交流，隻能親自回去看情況。
任氏生物藥劑研究所地下室裏，任重與孫苗二人正神色凝重地站在隔離房外。
“孫哥，這什麽情況？不是說胚胎的發育速度是普通胚胎的十倍，那今天就該是預産期吧？”
任重問道。
孫苗搖頭，“我之前也是這樣按照常識預估的，但很顯然出了意外。胎兒的發育已經幾乎停滞，但生命迹象依然在維持着。可胎兒并沒有想要把自己喚醒的迹象。”
任重：“要剖腹産嗎？”
孫苗繼續搖頭，“我不知道。”
“原因究竟是什麽？”
孫苗想了想，“問題應該出在她沒有‘靈魂’。”
“那新的預産期到底還要多久？”
孫苗彈開一個數據建模，分析道：“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那可能她永遠都不會有動靜。但按照這放緩後的發育速度，再等一個月，她的大腦神經元細胞将會發育至成熟期。那麽，可以承受數據錄入。我必須調整計劃，讓它在影的腹中接受靈魂刻錄，這樣才能喚醒她。”
任重：“那就需要分子再造儀了，購買分子再造儀的事情……”
“孟都集團對你願意出資百億購買他們的閑置設備感到很滿意，認爲這是你向他們表達和解誠意的方式。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星火鎮被列爲實驗區已成定局，孟都集團要求我們盡快将實驗室搬去鉻碳鎮，才願意進行下一步交易。我個人覺得，是時候考慮搬家了。”
任重沉默了很久。
算算時間，九天之後，孟都集團的墟獸沖擊實驗就将正式開啓。
趕不及了。
“孫哥，暫停這個項目吧。隻要給影基本的照顧即可。另外，我需要你幫我制造一批藥物。”
“什麽藥物？”
“可以快速爆發人類潛力的藥物。”
孫苗大驚，“你真打算和這鎮子共存亡？你瘋了吧！你丫當時是怎麽教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任重又問：“孫哥，這次我的計劃還不夠完善，還得重新修正。我們要面對現實。”
“什麽現實？”
“如果在近幾天内就能刻錄靈魂，那我會同意你想要搬遷的念頭，與你一起離開星火鎮。哪怕這會辜負星火鎮裏原有的兩萬荒人，以及因爲我而來到這裏的十幾萬野外荒人的期待，哪怕會被千夫所指，我也要去多看到一點信息。但是，既然你都說了還有一個月。我們等不了。所以……這件事的權重在我這裏降低了。”
孫苗完全明白了任重的心思，當即大怒，“我艹你大爺的！老子聽了你的大義，把人腦種植技術都賣了！跑這裏來跟你搞事！你踏馬不知道老子心裏多大壓力！你他娘的，現在眼瞅着隻差臨門一腳，你丫居然想這樣一死了之？我去你大爺！”
他一邊怒罵，一邊伸手猛推任重，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宣洩自己的怒火。
任重被他推了好幾下，卻紋絲不動，隻死死盯着孫苗。
良久後，孫苗終于重新冷靜下來。
任重隻緩緩說道：“孫哥，我們認識多久了？”
“三個多月，你特麽的到底要說啥？”
“可能你現在無法理解，我也不能與你解釋。但你相信我的本質嗎？你知道我的本質是什麽嗎？我會做無意義的犧牲嗎？”
孫苗嘴唇抖了抖。
他是不太理解，很迷惑。
在他眼裏，任重“奸詐”、“狡猾”，永遠謀定而後動，考慮問題周全細緻到無可挑剔，行事天衣無縫，可謂老銀币中的純銀銀币。
正常情況下的任重，一定能認清其中厲害，權衡清楚利弊。
那麽，任重當然該知道犧牲是不可避免，背負罵名也是不可避免，可隻要爲了心中理想，隻要初心不變，這些代價明明都可以承受。這也是他當初勾引自己交出人腦種植技術時展現出來的理念。
但這一次，任重卻背叛了“革命”，莫名其妙地拿出如此強烈的求死之心。
這太反常。
太不合理了。
看着任重真摯的眼神，良久後，孫苗别過臉去。
“踏馬的！我艹踏馬的！你至少得告訴我，你到底想看到什麽！”
任重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想看到源星上是不是真有火種。同樣的，我也想看到在這種絕殺之境裏，被逼到了極緻的十幾萬人能爆發出怎樣的戰鬥力。因爲我要颠覆的是整個源星。我要與世爲敵。這一次抗争，會成爲我的寶貴經驗。”
“那你就看這一眼有什麽卵用啊！死了就一了百了！經驗再多又有什麽卵用！”
任重自信一笑，“孫哥，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
“我……我……”
任重知道，哪怕心裏依然有無限大的疑惑，但孫苗已經做出決定。任重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去換過隔離服，進入影的房間。
“感覺怎麽樣？”
“挺好啊，和我以前懷我兒子時一模一樣。從昨天開始，我可算不用暴飲暴食了，輕松了很多。”
影笑眯眯地撫摸着自己鼓脹的腹部，臉上泛起一輪無法言喻的淡淡光暈。
任重點頭，“感覺沒問題就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前兩天鞠經理來看過我，她說你和每個人都客氣，這話還真沒說錯。”
任重一笑，“倒也是，我努力改。”
影：“鞠經理還教了我一句成語。”
“什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
十餘分鍾後，任重又走到隔壁裝甲實驗室。
在實驗室可以對外公開的車間裏，文磊正全神貫注地盯着一大堆快速刷新的數據。
旁邊的數十條微型自動化流水生産線上，一塊又一塊制式化的改造零件正從生産線上出爐。
一條條機械臂正以極快地速度将這些零件拼裝成成品裝備。
注意到任重進門，文磊笑了笑，招呼道：“任先生。”
任重走過來，“怎麽樣？”
“大約再有兩三天，我們的五百人狩獵團中的所有機甲戰士都能換上全面升級版的二級外骨骼，性能不輸任先生你當初那套裝備。鞠經理把任先生你使用放大器的很多心得都編程寫入到了裏面，我們的二級機甲戰士都能在五分鍾的時間裏，穩定發揮出無限接近三級戰士的功率。這相當于我們擁有多達上百名三級戰士。”
任重點頭，“真漂亮。”
“是啊，以前我都不敢想，咱們竟然能批量制造這些裝備。”
“嗯。”
又過去片刻，形容粗犷的文磊又偷偷看了眼正沉思的任重，小聲問道：“任先生，這次我們能赢嗎？”
任重一笑，“我們最後一定會赢。”
“嗯！”
……
任重紀元第119天，清晨。
凄厲的警報在早上六點響徹了星火鎮的上空。
正準備輪班去休息的守夜人傻傻站在城頭高塔上，目瞪口呆看向前方曠野。
天空、地面，密密麻麻多到叫人毛骨悚然的墟獸群鋪天蓋地而來，比虛拟實境訓練裏的無限試煉看着更叫人牙酸耳抽。
這不是數據模拟而成的虛拟墟獸，是真正的吃人獸潮。
黑雲壓城，城欲摧。
此時的任重依然在晨輝礦區的實驗室宿舍區裏。
他才剛剛起床。
他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返回。
他有他的計劃。
他想要看看在沒有自己當保姆時，星火鎮的荒人們能靠自身的力量做到什麽地步。
他隻以任氏集團董事長的身份給每一個星火鎮荒人通過腕表發去一條消息。
“各位，準備迎戰。我在晨輝礦區的工作非常重要，暫時無法脫身。我将在三天後返回，與你們同生共死。”
與此同時，唐古集團、念力師機構、孟都集團、商業協會均捕捉到了他這條信息。
這些機構都各有看法。
曾與蕭星月一同審查過任重的那名男性八級念力師的評價非常經典。
“真是個厚顔無恥的好商人，連死人都要拿來做社會實驗，夠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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