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任重又悄悄溜回了别墅。
事情解決得比他想得還輕松。
棋山并不是一座孤峰，而是一整片山區，總占地面積近兩百平方公裏。
假如鄭甜等人被解除裝備，斷了通訊，他僅靠一人之力幾乎不可能在那片地形複雜的山區中找到地下荒人部落的所在。
于是乎，在去往商城的路上，任重先找王兆富了解了一下情況。
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
一開始任重隻是向王兆富打聽棋山荒人部落的武裝情況、人口規模和曆史由來等信息，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老王告訴他，棋山荒人部落規模并不小，居住人口達到七千餘人，是附近幾個縣城範圍内的最大部落。
由于沒有行政編制，且絕大部分荒人沒有臨時腕表，一旦在野外被獵殺者逮住就是個死，荒人部落通常建立在地下。
部落極度排外，很少與外人産生交集，自成系統。
在燎原縣範圍内，這般的地下城共有四十餘處，總人數大約近十六萬人。大多分布在遠離星火鎮的區域，這都是楊炳忠的“功勞”。
棋山部落的規模成立的時間很悠久，至少有上百年曆史。
但這處地下城時而興旺時而荒廢，并不是一直有這麽多人。
時常因遭到墟獸沖擊、被獵殺者意外發現、被公民察覺舉報并被獵殺者屠殺等種種原因而覆滅。
但又由于結構穩定的地下城的存在，哪怕人死光了，總會有荒人慢慢雲集于此，再慢慢發展起來。
裏面人不斷更疊，地下建築被摧毀了又重建。
唯一不變的是變化。
假如星火鎮真個覆滅了，恐怕再過上一些年，等廢礦坑中再不産生墟獸，廢礦坑也會發展成下一個地下荒人部落。
廢礦坑中的坑洞網絡簡直是天然的地下城市建築群。
棋山部落最近一次重建，正是在十二年前。
當時一群原有的鎮子被墟獸潮沖擊而徹底摧毀的近千荒人在一名四級職業者的帶領下逃難至此。
經過十二年發展，不少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無家可歸的荒人慢慢雲集而至。
那名曾是公民的四級職業者倒的确管理有方，責任心也不差，實力尚可，倒是把棋山部落的規模發展爲附近區域的中等偏上。
聊及棋山部落的實力時，王兆富如此說道。
“部落一共有兩名四級職業者。其中一名四級機甲戰士，年輕時強于林望，弱于馬隊長。如今他的年歲已經過了三十八，沒有抗衰老藥劑，實力有所下滑，但應該也和林望不相上下。另外還有一名四級殖裝戰士，倒是個天賦異禀的年輕人。嗯，這人是以志願者的身份從孟都集團陽升市生化實驗室中活着走出來的，據傳他熬過了整整二十輪基因融合，當時他年僅八歲。這人現在應該也能和林望隊伍裏那個叫宋遷廉的殖裝戰士拼個不相上下。”
“另外大約還有十一二個三級職業者。整體實力還是偏弱的，哪怕刨開馬隊長，也和星火資源沒得比。目前星火資源雖然實力受損，但好歹也有十個四級職業者，并且用的還是官方裝備。棋山部落裏的人可就沒這待遇了，大部分都是東拼西湊弄到的散件，不成體系。咳咳，之前你給我那兩套一級和二級改造外骨骼的買主，就是棋山部落。”
“原來如此。”任重眉頭緊皺，“那也有點太強了，不好對付。”
并非他刻意謙虛。
此時他的參數暴漲并未達到巅峰。
他對棋山部落中的職業者戰鬥風格也一無所知。
他并沒有以力服人的信心，況且還有人質在對方手上。
王兆富聽着很茫然，“爲什麽要對付他們？我還在尋思等咱們的資源公司操辦起來，一口吃下他們的全部墟獸産能呢。”
哥倆這才把口供完全對上。
原來，由于沒有來自官方體系的供銷社、軍火商城、大食堂等配置，平素荒人部落與外界的物資貿易，正是通過專跑野路子的走私商人來完成。
王兆富作爲集中跑周遭幾個縣城的專業行商，與棋山部落打的交道本就不少。
他本人更是占據了棋山部落進出貨總額的30%以上。
聽任重說鄭甜等人被俘虜了，王兆富當即大大咧咧道：“我還當是什麽大事呢。這不是大水沖了水獸王廟麽？棋山部落之所以要俘虜偶然得知他們的存在和具體位置的城鎮荒人，是怕被賣了信息引來獵殺者大軍。我和棋山部落交情莫逆，互相依賴。他們也信得過我。我就和他們打個招呼，他們知道是自己人，自然就放人了。”
果不其然，才隻過去沒倆分鍾，陳菡語便又聯系上任重，隻說是一場誤會，對方以爲是他們傷了撿到的荒人。
現在人徹底醒了，才知道他們是救人的，隻三言兩語就化敵爲友，并且把裝備全還了。
任重眼珠一轉，新的方案迅速出爐，隻叫鄭甜勻出部分尚未用完的軍備補給贈送給對方，下午便不再狩獵，徑直返回。
鄭甜雖有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對方頗感驚喜，更覺慚愧。
任重再讓鄭甜與對方的首領轉接通訊，做了個約定。
他要棋山部落的頭領今晚熬個夜，隻說有要事相商。
……
夜裏十點一刻，全副武裝的任重騎着蔚藍四型摩托艇沖出星火鎮大門，一路風馳電掣，直撲470公裏外的棋山。
約莫一小時後，他抵達了棋山，關閉腕表。
按照部落首領提供的方位，任重在棋山主峰的山腰處找到了塊高約六米的巨石。
抵達巨石前，任重抓住石頭旁邊縫隙裏的藤條往下拽了三下。
片刻後，巨石轟隆隆沒入地下，後方的石壁上露出個高約四米的洞口。
任重擡步入内。
一高一矮兩名男子并肩站在洞口。
“任隊長，深夜來訪。有什麽事呢？”
身披裝甲的高個男子用略顯滄桑的語氣問道。
毫無疑問，此人正是荒人部落的首領史煊。
那矮個子則必定是敏捷型殖裝戰士，史煊的養子史林。
任重往裏打望了一下，“裏面說。”
“好。”
任重跟着二人往裏走了約莫上百米，眼前空間豁然開朗。
一個碩大的石室内中，一輛形如公交的軌道車停靠在那。
六名衣衫褴褛的精壯漢子正持槍守在一旁。
任重與史煊二人登上車廂，史煊撥動車廂裏的傳動開關，隻聽咔嚓連響，車廂緩緩往下滑動。
車輪與拼接鐵軌的接縫處時而發出碰撞聲。
任重的目光飄出車窗，看向外面飛退的石壁，問道：“這裏以前不是礦區？”
史煊點頭，“應該不是。也不知道第一代居民是哪來的魄力把大山裏面刨空，建立起這座城市。”
任重笑了笑，“求生的意志而已，哪裏需要什麽魄力。”
軌道車往裏行了約莫五六分鍾，穿過近兩公裏的距離，終于緩緩停住。
任重走下車來，入目所見是個高約五十餘米的巨大大廳。
大廳的面積至少有上千平方米，周圍布滿了修建在石壁上的房屋，還有通往四面八方的通道。
大廳的頂部由歪歪扭扭交錯着的巨木與金屬柱子支撐。
史煊驕傲地說道：“我們剛來這邊時，這座大廳是塌陷的，我們用了八年一點點把它修成如今的模樣。”
“那邊是我們的墟獸拆解區，那邊是居住區，那邊是裝備維護保養區……”
史煊一個又一個方向地指去，熱情地介紹道。
很顯然，他非常信任王兆富，連帶着也非常信任王兆富擔保介紹的任重。
任重點了點頭，“的确了不起。”
史煊壓低聲音，“但我覺得任先生你更了不起。你真才剛成爲機甲戰士兩個月？星火鎮的林屠夫真死在你手裏？”
任重搖了搖頭。
史煊一愣，“可王老闆是這樣告訴我的。”
任重笑了，“滿打滿算，到今天，我踏上機甲戰士之路一共是五十四天。至于林望，是在我成爲機甲戰士的第四十五天時，死在了我手中。”
嘶！
這什麽見鬼的天分！
史煊父子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直到二人帶着任重往居民區裏側走了幾分鍾，才稍微緩過神來。
沿途的簡陋甬道街面上空空蕩蕩，隻時有持槍的守夜人衛士穿行其中。這些人在路過史煊父子身邊時，都十分恭敬的低頭行禮。
這裏的守夜人衛士身闆算不上精壯，甚至有不少骨瘦如柴之輩。
但奇妙的是，這些人眼中的精氣神卻都很足，與星火鎮中絕大部分人渾渾噩噩的模樣截然不同。
任重大體知道緣由。
荒人部落的環境比小鎮貧民窟更惡劣，更兇險。
這裏的人過着的是更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也正因如此，這裏大部分人都很上進，因爲在這種環境裏，脆弱的、懶惰的人都已經被淘汰。
能在此活着，又或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跨越不知多遙遠的距離，穿越墟獸區抵達此地的荒人，某種意義上都是曾短暫支配了自己的命運的強者。
就像當初他與馬達福對星火鎮荒人的未來的判斷。
假如星火鎮荒人最終真落得個十不存一，又或是十隻存一的結局，能活到最後的，幾乎注定隻能是心智堅韌且福大命大之輩。
似是察覺到了任重眼神裏的好奇，史煊突然有些沒頭腦地道：“當初跟随我離開鎮子的荒人，其實一共有近三萬人。最終活着來到這裏的隻有千人，隻有青壯年。”
“這些年裏，陸陸續續找上來的被各個鎮子淘汰的臨時荒人，又或者其他被摧毀的部落的幸存者，也大體都在壯年。幾乎每一個抵達這裏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很頑強。”
任重沉默片刻，“我懂。”
倆人進到屋内。
史煊再度開門見山，“現在任先生你可以說來意了吧？”
任重點頭，“史先生應該聽說過星火鎮即将被取締的事了吧？”
“嗯，王老闆告訴過我了。”
“我現在雖然是星火資源老闆楊炳忠眼裏的紅人，但我和他并不是一路人。我要救星火鎮裏的兩萬荒人。”
史煊先是一愣，旋即搖頭，“那很抱歉，我恐怕幫不了你。我們自身都難保。這地下城裏頂多也隻能再容得下兩千人，并且這也有引來獵殺者的風險。任先生你應該知道網的存在，我們能在這裏苟延殘喘，某種意義上也隻是網的縱容而已。當我們的人口數量超過一萬，就未必安全了。”
任重搖頭，“王老哥應該還沒告訴你，我的拯救并不是給星火鎮荒人另尋出路。我是打算逆轉乾坤。這逆轉乾坤指的是，我會靠自己的能力終結普查。然後，我和鎮長馬達福會想辦法迅速提高星火鎮持有的臨時荒人名額。你這裏的七千荒人可以搬進星火鎮。嗯，新的星火鎮。”
史煊瞳孔中精光乍現。
良久後，他卻搖了搖頭，“這沒什麽意思。我們還不如就在這邊活着，更自由些。公民不懂荒人的痛苦。他們眼裏的荒人一無是處。我們進入城鎮，隻會被視爲累贅，就算勉強得到城鎮的庇護，也隻不過是排隊等死。醫療公司需要小白鼠時，荒人，哪怕是有臨時腕表的荒人，都隻會被逼去當實驗品。”
任重一笑，“那就願意呆在這裏随時處在獵殺者的屠刀威脅之下麽？就算沒人舉報。但你們的物資往來卻不可能藏匿得住。你們已經存在了十二年，按照一般的規律，棋山部落存在不了多久了。另外，史先生你想知道我爲什麽要殺林望嗎？”
史煊疑惑道：“難道不是爲了取而代之？”
任重哈哈一笑，摸出平闆電腦，給史煊看了下自己的股票賬戶。
史煊和史林瞬間紅了眼。
“我連公民身份都能搞到手，我要錢有錢，要前途有前途。我需要觊觎區區一個職業隊長的身份？”
史煊蒼老的面容上寫滿了迷惑，“那麽，是爲什麽？”
“因爲他在星火鎮裏爲非作歹！不可饒恕！星火鎮最近這些年一再敗落，楊炳忠是首惡，林望就是頭号幫兇。”
任重擲地有聲道。
“我不信！我不相信世上有這種公民！”
史煊猛然站了起來，怒指任重。
任重昂首看着他，反問道：“那麽，史先生，你的實力也不差，也曾是公民。當初你大可以随便投靠一個小鎮，也能過上安穩的日子，爲什麽要在這裏經營個朝不保夕的荒人部落呢？我也不太相信世上竟有你這種四級職業者。”
史煊沉默了。
任重臉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從對方的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他現在也是在瘋狂地大膽試探。
他并不怕試探錯了。
良久，史煊緩緩坐下，再問道:“所以任先生你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如何實現？買通普查官員嗎？那不可能，再多錢也不可能改變規則。”
任重搖頭，“我自然有辦法。現在的重點是，史先生你到底信不信得過我，肯不肯給棋山部落找個新出路。”
史煊突然道:“我曾殺了一個公民。”
任重:“嗯？”
“和任先生你同樣的理由。事實上，在逃難之前，我是衛隊長。在墟獸攻城那夜，我殺了賜予我公民身份的鎮長。”
話很少，事很大。
任重也給吓了一大跳。
随後，任重甚至忘了自己今天的來意，饒有興緻地問道:“教教我，你是怎麽做到殺了公民還能繞開網的追擊，逍遙法外的。我給你一百萬！”
“這沒什麽可複制性。有很多機緣巧合。”
任重笑了，“我最擅長制造巧合。”
“還是等任先生你能接觸到信息流屏蔽師和黑客這兩個職業的公民了再說吧。我現在講毫無意義。”
任重眼前一亮。
盡管隻是兩個他以前從未聽過的新職業名，就如之前的戰争藝術家一樣，但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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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