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甜小隊的院落裏。
任重看着曆經風霜完成蛻變的衆人,倍感滿意。
場景似曾相識,但有些東西卻截然不同。
在任重跟随林望外出參加新礦開掘任務時,衆人心裏多少都有些擔憂。
誰也不曾想,短短半月時間過去,卻已改天換日。
衆人先是狠狠膜拜過一番任重的實力強橫,又高興過一陣,随後你一言我一語地盤點各自在這半月裏打聽到的林望的累累惡行。
雖已經聽衆人講述過一次,任重倒也不覺不耐煩。
他很享受這種微妙的變化。
同樣的人,講着同樣的往事,但各自卻是不同的神态。
任重能感受到自己帶給這個世界的變化。
哪怕隻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但改變世界不就是這樣的麽?
上次時,衆人說得咬牙切齒卻又心事重重。
這次雖然依然說着那些不願回憶的過去,但每個人都很放松。
既有對過去的緬懷,同時又有對未來的憧憬。
尤其歐又甯與鄭甜說到各自父親與弟弟的事情時,更是笑中帶淚,感慨萬千。
歐又甯如此總結道:“謝謝你任哥。雖然沒能手刃仇敵有些遺憾,但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任哥你做掉他們,也等于我做掉了他們。”
任重默默給歐少點贊。
這心态,絕了。
比起其他人的放松與欣喜,陳菡語倒是顯得沉默些,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樣。
任重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她的仇隻報到一半。
真正的仇敵楊炳忠還活得好好的。
并且任重還直接繼承了林望的職業隊合同,成了楊炳忠的親信。
雖然任重有給過她承諾,但這一次,任重給衆人的思想工作少了個殺林望之前的誓師大會。
她心有疑慮也是正常。
畢竟用一般人的思維去理解,全面投靠楊炳忠才是更好的,更符合常識的選擇。
任重倒也不急着開導他。
這次他有新的考慮。
衆人少了一個參與圍殺林望的曆練過程,如今這驟然沒了大敵,說不得要放松下來。
所以他要給衆人簡單上一堂課,叫他們看懂自己的動機,将他們的目光再次從狹隘的視野中抽離出來。
這時候,于燼也來了。
見人都到齊,任重先把衆人叫到地下室,先叫所有人關閉腕表,再播放了一次戰鬥錄像視頻。
這一次的錄像,是從他殺司馬婉就開始了,隻跳過了司馬婉講述楊炳忠的秘密那段。
衆人看過後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錄像裏暴露出很多東西,既有任重越級戰鬥時的恐怖實力,又有叫人心生畏懼的老謀深算。
哪怕行的是正義之事,殺的是該殺之人,但在整個環節中,任重的表現還是叫人略感望而生畏。
在整場交鋒裏,他雖然看似險象環生,但似乎事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從無例外。
任先生的心事實在太深沉,深沉到令人覺着恐怖。
他仿佛打提前就知道司馬婉會恩将仇報。
至于林望和貝立輝的背叛,看似偶然,但與任重相處甚久,對他更加了解的衆人卻很清楚,向來算無遺策的任先生絕不可能真蠢到把後背交給林望與貝立輝。
一直以來提醒衆人小心林望的,可不就是他麽?
所以,這必然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般算計,簡直勝天半子!
任重微微一笑,說道:“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吧。授意馬鎮長安排人去圍困星火資源的,是我。我在故意引導楊炳忠催促,再導緻林望抄近道,因爲我知道那裏有軍團獸。”
“至于司馬婉,不管她有沒有試圖用微型機器人破壞我的摩托艇引擎,我都會殺她。我打從一開始,就準備殺了他們全部。”
除于燼之外,衆人頓時愕然。
雖然林望的威脅很大,但過去任重一直都隻說小心林望,卻從未表露出過明顯的殺意。
誰知道他這悶聲不響的便幹了個大事,再直接坦白了自己的盤算。
何等狠辣!
何等莽夫!
文磊吞了吞口水,實在忍不住,“任先生你太冒險了。幸好是你赢了。”
陳菡語也道,“是的。”
任重笑了笑,“我既然敢動手,必然是有萬全把握。但是,我問你們一個問題。抛開你們最近查出來的舊事之外,假定我在半個月前或者一個月前,都不知道這些事時,就已經決定了要殺他,你們會不會覺得我過于狠毒?”
任重這話很誅心。
于燼的回答非常幹脆,“不覺得!任先生一定有道理!”
文磊的性子倒确實忠厚,仔細考慮許久,“是有那麽一點點。”
任重等的就是文磊,“那麽,我來告訴你們爲什麽。我先問你們,你們覺得星火鎮裏的荒人生活得如何?”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結合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曆細說了一番。
任重點頭,“星火鎮裏有太多慘劇,荒人們活得不算人。這裏充滿暴力血腥、欺騙鎮壓、奴役剝削……”
“總之,這裏是人間地獄。或許你們從小便生長在此,不覺得。但我從小生活在安居樂業的城市裏,見過與這裏截然不同的場景。”
任重大體照着21世紀的模樣,與衆人描繪了一番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隻做了些本土化的靈活變通。
衆人聽完後,陷入漫長的沉默。
雖然他們對公民的生活一向充滿憧憬,可那都隻是淺薄的想像,在電視裏隔着熒幕卻也隻能品出其中的皮毛,很難感同身受着代入進去。
如今聽任重這曾經的“公民”親口講述,再與自己剛回憶完的童年兩相比較,兩者間的巨大落差造成的沖擊實在過于猛烈。
“那麽,星火鎮搞成這樣,你們覺得是誰的錯呢?”
任重再次問出這問題。
其他人的回答與上次基本别無二緻,隻有陳菡語似是欲言又止。
任重幫她回答了,“林望隻是一把刀,一把幫楊炳忠從星火鎮荒人身上割肉的屠刀。真正的直接原因,是星火資源與楊炳忠。十六年前的星火鎮不是今天這樣吧?”
衆人點頭,“是的。”
“當然了,之前我們說這些,都隻是皮毛。楊炳忠又何嘗不是别人的刀呢?真正的錯誤另有其人!我殺林望,隻是要糾正我眼前所見的第一個錯誤!接下來我還會颠覆更多!”
“現在林望死了,你們和我看起來是得到了短暫的解脫,往後能過上好日子。似乎星火鎮的荒人們也能過上好日子。對吧?剛才你們聽到外面的歡呼了吧?”
“聽到了。”衆人應聲。
“這歡呼有兩重原因。第一,是林望之死。第二,是我親口所說的所謂的新公司。但我要告訴你們,那都是謊言。星火鎮沒有未來。這裏已經被瓜分。荒人們已經是楊炳忠賣給孟都集團的商品!所有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都隻不過是屠宰場裏待宰的牲畜而已!”
小小的地下室裏,一時間氣氛沉悶壓抑至極。
“他們奴役了荒人的人生還不夠,他們連善終的機會都不給!這對嗎?這難道沒問題嗎?”
“人不應該是商品!那既然荒人可以被買賣,公民呢?爲什麽公民就能活得像個人,荒人就不能?你們覺得你們真比白牆裏的公民差嗎?差在哪點?”
“隻差在你們沒能生在公民的家庭裏!這樣的世界,有沒有問題?”
“我看得出來,得知林望的死訊後,你們很放松。你們開始憧憬未來。你們甚至開始想象着繼續跟随我的腳步,過上雖是荒人,但卻無限接近公民的幸福人生!錯了!我要告訴你們,錯了!”
“我和你們都應該記住,生養你們的星火鎮毀滅了!這裏你們曾經熟悉的一切面孔,都在地獄裏發出凄慘的哀嚎!否則我将成爲下一個林望,而你們也将成爲下一個貝立輝、司馬婉、邢鳴。”
“現在,你們知道我想糾正的錯誤是什麽了嗎?不要急着回答,慢慢想。尤其想一想,你們和公民不同的地方。”
“這些話你們私下不要互相交流,隻在心裏想,隻管去做。”
“散會!”
任重走了人,直奔妙手回春。
已經完全熟悉星源注射液煉制過程的任重給孫哥留了面子,沒讓他介紹工藝,也沒點評這朋克風的實驗室環境。
簡單溝通得差不多後,任重先是給孫苗轉去三筆錢。
分别是3萬點的抗衰老藥劑藥費和4萬點的孫苗股市投資回報,以及6萬點的星源注射液煉制成本。
再算上之前已經轉給孫苗的4萬點啓動資金,爲了煉制星源注射液,孫苗剛好收了任重10萬點。
任重已經見過智能診斷機,知道孫哥這是在把他當肥羊來宰。
但任重并沒有揭穿他。
算了。
被我敲骨吸髓這麽久,孫哥也不容易,就讓他高興一次吧。
收了錢的孫苗心情大好,一邊嘿嘿直笑,一邊假模假樣的算賬。
任重看着孫苗,可算品出那味兒了。
孫苗正努力掩飾奸計得逞的竊喜,可給他得意壞了。
任重覺得他肯定在想,叫你丫天天宰老子,老子給你一刀來個痛。
孫苗揉了揉臉,可算收斂住笑意,嚴肅道:“大概五天後出成品。你打算稀釋成幾份?給哪些人打?”
任重想起上次自己說一個人打時他給驚得那模樣,改了說法:“暫時還沒想好。”
孫苗:“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千萬别指着在黑市上出貨。你沒背景,一旦給查到誰也保不住你。也不可能藏得住的。”
“這我知道。”
“你需要我給你講解一下星源注射液的生效原理和注意事項嗎?”
任重搖了搖頭,“不用,我都清楚。”
“清楚就好。”
“孫哥,你聽說我今天的事了嗎?”
孫苗一臉茫然,“什麽事?”
“我把林望幾個全殺了。”
“嘶!”
許久後,任重說完了自己的故事。
孫苗難以置信道:“你是說,你因爲同情星火鎮裏的荒人,所以把林望給殺了?”
任重點頭再搖頭,“是,也不隻。我想殺的不隻是林望。我想改變的,也不隻是星火鎮。”
孫苗沉默很久,突然問道:“你腕表關了的吧?”
“嗯,關了。放在樓上沒帶下來。”
“操!老子倒是沒想到,你竟和老子是一類人。”
任重笑着搖頭,“我和你就不同了。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孫哥你和我是一類人。”
“去你大爺的,你就吹吧。”
任重:“你要回孟都集團了,對吧?”
孫苗又愣了很久,“被你看出來了。”
“嗯。回去後有什麽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呗。”
“你到底在研究什麽?”
孫苗:“我能不說嗎?”
“不,這次你必須說。”
“你在威脅我?”
任重搖搖頭,“孫哥,某種意義上,我們不隻是同類人。我們更志同道合。我就明說了吧,我要革命。我要颠覆這個世界。我要讓荒人也過得像人!哪怕這目标無限遙遠,但我現在的确這樣想的。”
孫苗張大嘴。
他驚呆了。
他覺得自己都夠瘋了,沒想到天底下竟還有更瘋狂的人。
“你丫是在說夢話嗎?這可能嗎?”
任重反問,“那你覺得你自己要做的事,有幾分可能?”
“呃……”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結果呢?既然是理想,哪怕爲之而死又有何不可?起碼我試過了,不後悔。”
孫苗沉默了很久很久,終于決定坦白,緩緩說道:“我覺得人類的壽命有問題。從端粒DNA的長度看,人類不該這麽短命。根據我的研究分析結果表明,端粒的長度與人的壽命有關。人體内的普通細胞每分裂一次,端粒就會縮短一點。當端粒縮短到極緻時,細胞就将失去再分裂的能力。體現在外,就是人會開始逐步衰老。”
“但事實上,人類老得太快了。明明端粒還剩下一大半,但人卻已經衰老得不行。我還發現有一種酶能維持端粒長度,但僅能作用于生殖細胞與部分分體細胞,還有癌細胞。所以我想試試看更全面地分析這種酶與人體壽命的關系,搞明白爲什麽明明端粒還剩那麽長,人卻先老了。我還想試試看能不能制造出一個全部都是癌細胞的人!看看這人會不會也老得那麽快!”
這下輪到任重吐血了。
“渾身都是癌細胞的人?沒有正常細胞?”
“這個不确定。可能會是這樣。”
“你丫瘋了吧?你在想屁吃!”
孫苗反問,“不試試你又怎麽知道結果呢?你說的。”
任重愣了片刻。
他又想起了正二十面體,并悚然驚醒。
源星上的底層物理規則都與地球不同,确實不能用來自地球的老觀念來看待源星上的一切。
“倒也是,試試看吧。希望我倆都能成功。”
任重打開兩瓶葡萄糖,遞給孫苗一瓶。
二人狠狠碰杯,異口同聲。
“祝馬到成功!”
臨走時,任重依然與孫苗吩咐了,不管發生什麽,從他離開星火鎮的那天開始算起,每隔一個月必須給他順便發來點什麽信息。
“走了。”
任重擺擺手。
孫苗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略有紅潤。
這是他自在孟都集團工作時,“精神病”發作那天以來,第一次不再感到孤獨。
……
今晚任重是在軍火商城的小實驗室裏過的夜。
他和鞠清濛一起忙乎到了夜裏十點,才可算把林望的裝甲給拆得七七八八。
至于馬達福的抗衰老藥劑,他給忘了,叫去鞠清濛别墅撲了個空的馬潇淩在虛拟實境裏把他好一頓數落,并勒令他明兒一早必須去鎮府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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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