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第七天下午六點一刻。
地點,貧民窟,北部外城區靠近城牆的位置。
這是條相對荒涼的小巷,隻修了一半房,還有一半或是空地或是已經倒塌的舊房遺址。
結束了一整天枯燥乏味生活的底層荒人們剛吃過以廉價合成食物爲主的晚飯,正處在幹啥都不對勁,做什麽都沒意義的時間節點中。
荒人們或百無聊賴的坐在各自家門,掐算着時間看看是否該出發去睡眠艙搶位置;或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聊着些既沒營養又毫無意義的話題。
一間家電維修兼買賣二手電器的鋪面門口堆滿了男男女女,老的仿佛七老八十,小的十一二三。
衆人伸長脖子往裏面打望着,神情專注至極,眼睛裏精光熠熠生輝。
任重見着這一幕,不禁心生好奇。
他前前後後在鎮子裏也呆了許多天,很少在底層荒人的眼睛裏看到這般神情,與他當年讀初中時第一次翻開量子力學科普書籍時一模一樣。
他加快腳步靠近鋪面。
“嗯……”
“噢~~”
“唔嗯~~”
高亢激烈的呻吟正從劣質喇叭往外放射,仿佛噪聲污染。
任重前進的步子頓時卡住。
他再看向那邊人群的目光裏,就很有些玩味了。
難怪這些眼裏平時沒光的人突然變得如此勤奮好學。
大庭廣衆之下不分男女老幼一齊觀摩學習生活技巧,屬實開放。
他悄悄退走。
唉,又真·不合群了。
另一邊,七八個衣衫褴褛的小屁孩正像被追趕的鴨群一樣在街道上驚慌失措的胡亂跑着,後面追着數個不斷叫罵的樸素女子。
任重敏銳的注意到,這些女子衣服寬松邋遢,基本挂的真空。
這些人真就隻差沒把貧窮二字寫在臉上了。
即便同爲貧民窟,妙手回春所在的巷子與鄭甜小隊所在的巷子也比任重面前這條小巷顯得繁華富裕許多。
就連特殊服務行業的從業者也不屑于來這邊拉客。
會生活在靠近城牆位置的荒人,毫無疑問是底層中的底層。
在這裏沒生意可做,隻能被白嫖。
……
“小夥子。我這裏有個活。你幫我在你家隔壁搭建個五米乘五米的闆房,然後我給你3貢獻點,有興趣麽?”
任重微笑看着面前這小夥,笑眯眯的說道。
稚嫩的小夥滿臉茫然地擡頭看着前方。
那裏有個騎坐在豪華摩托上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穿均衡型一級外骨骼,一看就是精銳且強大的專業拾荒者。
此時男子取下了全覆蓋式頭盔,居高臨下卻滿臉溫和的看着自己。
小夥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了。
突然就這麽一個人,帶着供銷社的送貨車跑到自家隔壁的空地上。
然後這些看着便能叫人流口水的上等合金闆建材哐當哐當的卸了貨。
随後,這人便徑直走到正看熱鬧的自己面前。
他說要讓自己幫忙幹活。
這很合理。
很多沒有狩獵能力的荒人都靠做零工賺點額外收入。
但在這人開價後,小夥人傻了。
3貢獻點!天價!
平時底層荒人們修房造物時互相搭把手,頂多會給到0.2貢獻點,一毛錢的時候居多,通常以在食堂兌換等價食物作爲支付手段。
畢竟大家兜裏都兩手空空,誰家都沒有餘糧。
至于那些有錢的專業拾荒者,有時候也會雇傭底層荒人。
但這些拾荒者從不會大發慈悲的多給一分錢,開價都跟着市場來。
怎麽會一次給3點!
驚喜來得太大,太突然,小夥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也想看清楚這人究竟是誰。
再三看去,确定自己确實不認識對方,他就更納悶了。
“小夥你别發愣,就說這活你到底接不。”
任重再問了一句。
“哥,您說的是真的?”
任重聳肩,“當然,這點事我逗你幹嘛?”
小夥眼裏的迷惘漸漸消失,然後綻放出激動的光芒。
他猛地撲了上來,噗通一聲跪到在任重的摩托車下。
他匍匐在地上,壓抑着嗓子,不敢發出太大聲響,隻哆哆嗦嗦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顫抖道。
“哥!謝謝您!這活我接!我一定給您做好!我發誓!一定!”
不争氣的眼淚自少年雙眼狂湧而出。
他想買一把二手的速射機槍,别人開價10貢獻點。
現在他和他母親手裏一共就存到7貢獻點。
八天之後,他将年滿16歲。
距離普查隻剩83天,他幾乎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内存夠買槍的錢。
他将不得不在普查降臨之前悄然辭别母親,兩手空空的撲進野外。
現在,他仿佛看到了命運改變的希望。
手裏能握着屬于自己的槍,便至少握住了希望。
任重看着這少年,腦海中卻又想起自己在星火鎮第一次過夜時,這給别人頂班當守夜人的少年端着槍奔向交戰點的背影,還有他與自己約定搭夥離開星火鎮時的堅決。
沒想到這心存死志的小夥,竟會因3個貢獻點而哭成淚人。
同爲荒人,任重卻已經在自己和對方之間看到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那這世上的公民與荒人之間的距離,又有多遠?
比太陽和源星的距離更遠麽?
“那就好。材料我就先堆在這裏了。你現在就開始幹活吧。争取在今晚九點半之前搭出第一間屋子,然後把剩下的材料鎖進去。明晚九點半,我在十三号睡眠艙的樓梯口等你,你把鑰匙給我就行。”
他買的建材都是高級貨,全模組,修房造物不用糊牆灌水泥,隻需要像搭積木一般搭建出來。
今晚這小夥忙幾個小時,明天白天再折騰一整個白天就夠了。
“嗯!”
小夥重重點頭。
任重尚未告别,小夥就美滋滋的去自家房門前,嘴裏喊着:“媽!媽你快出來一下!我要幫這位大哥修房子!媽你來搭把手遞工具!”
在三十八歲的“老太”走出門之前,任重便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下意識不太想與這“老太”過多接觸。
他怕暴露。
任重騎着摩托穿街走巷,在六點半準時返回鄭甜小隊的宅院。
衆人一道吃過晚飯,他便正式開始了拜師學藝。
陳菡語開始了講解。
與注重實戰的機甲戰士不同,拆解師除了對靈巧且精準的雙手要求極高之外,更是個講究知識積累的職業。
要成爲一名合格的拆解師,需要記憶大量墟獸的生理結構。
隻有能做到庖丁解牛般的熟練,才能在五分鍾内如同剝洋蔥一般剝開墟獸造型各異特征豐富的外殼與遮蓋組織,将晶片完好無損的取出來。
幸運的是,任重自從讀初中時就已經是備受化學老師與生物老師欣賞的實驗小能手,他的本科、碩士與博士論文相關的很多實驗也是親自動手搞定。
他有一雙具備外科手術醫生潛力的巧手。
曾有不少人說,如果他學醫,必定也是手術台前的一把好手。
至于拆解師的另一個職業要求——驚人的記憶力與豐富的知識積累,以及舉一反三的分析能力。
陳菡語是這般問的:“任先生。我之前的建議不是無的放矢,像你這樣擁有超強機甲戰士天賦的人,通常真的很難靜下心來背誦這些枯燥乏味的知識。墟獸的種類繁多,并且每時每刻都在産生不同的變種。每一個變種的晶片拆除要點都有或大或小的差異,我們需要将經驗與分析能力完美結合才能避免失誤。經常隻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失誤,便會讓晶片受損,甚至可能會有爆炸危險。你真能做到嗎?”
任重難得的笑了,“我之前說我最喜歡的事情其實是讀書,也不是在開玩笑。另外,你對我的天賦可能也有誤解。”
朋友,你對23歲就能登上SCI正刊的博士一無所知。
他想說,如果不是生存需求迫使自己必須獲得戰鬥力,或許拆解師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職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