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
溫小六正爲那賭約做準備,卻見管家匆忙進來。
“少奶奶,客棧那邊來信兒了。”
“在哪兒?”
“在前廳候着呢。”
溫小六收筆起身,讓白露把她寫的東西收拾好,便往前廳去了。
廳内站着一個一身平民衣裳的男子,中等身材,年紀不大,十七八歲模樣,看着很機靈。
見溫小六過來,忙上前施禮,“參見少奶奶。”
“不必多禮,”溫小六擺手,又讓人上茶,“坐吧,說說客棧那邊什麽情況。”
“是,少奶奶。”少年似也不怎麽在意尊卑,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之後便說起客棧内發生的事情。
“小人得了您的吩咐,這兩日找了個借口,說等人,一直在客棧從白天坐到晚上。昨日還風平浪靜,然後今日一早,客棧裏就突然有顧客說丢了貴重東西,非要去搜那幾位先生住的屋子。”
“小人跟着客棧裏的人一起過去,就看見那嚷嚷着丢了東西的客人,要小二敲開幾位先生的門。”
“那小二被逼的沒辦法,隻好上前敲門。”
“隻是敲了半響,裏面沒人開門。那客人就說是幾位先生偷了東西,不敢開門,或是逃跑了。便讓小二拿鑰匙開門,小二擔心店裏真遭了賊,拿了鑰匙将門打開,裏面卻空無一人。”少年說起來咧嘴一笑,似并不意外。
“幸好少奶奶您有先見之明,昨日就将他們接走了,不然今日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進門之後,大家還什麽話都沒說呢,那客人就一把推開小二,開始翻找起來。結果就找到了他說的那丢失的東西。”
“找到之後,因沒見到房間内的人,就說要店小二将人找到送去官府。”
“店小二雖然膽小,卻也不傻,先前這人還說是一早醒來發現不見了的。明明昨日睡覺之前還在的東西,一早醒來不見了,那跟昨日下午就已經不再客棧内的人有啥關系?您說這人不是故意把人當傻子嗎?”
“那客人說的這話可不止店小二一人聽見了,好多看熱鬧的其他客人都聽他說起什麽時候丢的東西了的。那小二又想起幾位先生确實昨天就沒看到他們回來,兩下一比較,還有旁邊客人的起哄,那位丢東西的客人被逼問的無話可說,最後灰溜溜的離開了。”
少年沒說自己在裏面就是和稀泥的那個人,若不是他在裏面時不時的插兩句,怕是那位丢東西的客人還不會這麽快罷休。
“你做的很好。”溫小六誇贊一句,又道,“那你可有查清那人出了客棧後去了哪裏?”
“回少奶奶,小人見那人灰溜溜跑了便一路跟了上去,卻見那人鬼鬼祟祟的,最後進了東巷那邊的一座宅子。小人跟隔壁的鄰居打聽了一番,發現那宅子平時鮮少有人進出,他們一直以爲無人住着的。小人打聽完之後,又等了一會,擔心您這裏着急,就先過來回話了。”
“不過小人走之前跟隔壁的鄰居說了,讓那位大嬸幫個忙,随時注意那宅子的動靜。”少年道。
溫小六等他說完之後,想了想東巷那邊,會跟誰有聯系。
東巷那邊的宅子,大多都是些普通百姓住着的,距離皇城這邊還有些遠,若說是陳庭之那些人,似乎不大可能。
但也不一定。
他們若想買個宅子掩人耳目,也有可能。
“辛苦你了,你去管家那裏領賞銀吧。”溫小六道。
“不辛苦不辛苦,少奶奶日後若是還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小的就是。”少年起身拱手道。
他不算是謝府的人,隻是偶爾謝家有些事不好自己出面,會找他來幫忙。
謝家曆來給錢大方,所以他跟願意爲謝家辦事。
“好,這個一定。”
等人走後,溫小六便派人去查那宅子的戶籍在誰身上,順便再去查一查那位丢了東西的顧客,是什麽人。
若真能查出來此人和那宅子與那群書生有關,那她手上便也算是又多了一層籌碼。
正思慮間,外頭又有人來傳話,說是宮裏來人了。
溫小六便猜到約莫是因爲昨日金科哥哥對皇上說的那番話了,換了身衣服,便跟着宮中公公往宮門去。
進殿之後,便見秦祭酒、府尹大人、大伯還有謝金科都在。
“福昌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
溫小六今日來的時辰不趕,将縣主的朝服穿在了身上,一身氣勢,雍容大氣,看着不大像個十七歲的女子。
這屋内,除了站着伺候的四名宮女以外,便隻她一名女子。
偏生站在那裏,不驕不躁,淡然而立,讓人不敢小觑。
皇上瞅着俏生生站在那裏的小丫頭,心下感慨不已。
當年跪在地上不過小小一團的小姑娘,如今卻已經長成這般傾城模樣。
完全不似庶女出身的女子。
不過倒不辱沒溫家書香簪纓之家教導出來的女子。
“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說一說,昨日之事到底怎麽回事吧。”皇帝一揮手,對着下面站着的幾人道。
秦祭酒與溫崇、謝金科當時都不在現場,要說自然也不該由他們來說。
府尹大人是男子,又管理京城治安事宜,此事便由他來說起。
将昨日他到了之後發生之事,不偏不倚的說了出來之後,便躬身退到一旁,垂了腦袋,不再多言。
今日之事要說本沒他什麽事的,但昨日發生了那樣的事,他自然不好袖手旁觀。
也不知此事會不會影響自己的仕途。
府尹大人心内有些惴惴,面上卻還是神色不變。
“福昌呢,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皇上目光掃向溫小六。
“回皇上,府尹大人所說言辭無偏差也無偏頗,福昌并無需要補充之處。”溫小六福身道。
皇上看她一眼,沒有問她爲何不提起府尹大人到之前發生的事,隻看着下面的人,緩緩道:“既如此,那你們便說一說,此事要如何解決?”
此事本與府尹大人無關,所以皇上的目光也沒落在他身上,隻主要看向秦祭酒和溫崇。
“皇上,既然福昌縣主已然與監内學子做了約定,不如,不如就按此約定來?”秦祭酒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皇帝道。
“溫愛卿也認爲如此最好嗎?”
“回皇上,昨日縣主一番話,實則有失妥當。皇命乃天命,聖上一言九鼎,這已經下達的命令怎好拿來随意與人做約定,豈不是有藐視皇命之嫌。隻是還請皇上念在福昌縣主也是一心爲了能讓皇上爲國爲民之想法能得到實施的份上,便罰她定要赢得約定如何?”溫崇拱手,卻并未正面回答皇上的問題,反而幫溫小六請罪起來了。
“溫大人說的不錯,昨日縣主一激之下,言行有失,還請皇上恕罪。”謝金科也在旁邊拱手請罪。
“福昌,你說呢,朕是應該罰你,還是饒恕你?”
溫小六擡眸,眨了眨眼,笑了起來,“福昌一切聽從皇上旨意。”
皇上聞言,突然大笑起來,殿内的人都愣住了,隻溫小六與謝金科似已有所料一般,神色并未變化。
“你這丫頭如此聰慧,罰你豈不是讓朕自己爲難了。”笑過之後,皇上又道。
“好了,這件事既然福昌縣主已經與人做了賭約,那邊按照賭約來。不過,若是有人暗自在其中搗鬼,讓朕知曉之後,決不輕饒!”
最後突然肅了臉色,下面站着的人忙都跪了下去,略帶惶恐的喊道:“臣等遵旨!”
“行了,退下吧。金科留下。”
“皇上,福昌還有個小小的要求,不知可否請皇上答應?”溫小六笑道。
皇上挑眉,“怎麽,朕不罰你,你這丫頭卻反倒要跟朕提要求?”
溫小六隻是笑,也不說話。
“什麽要求,你說吧。”
溫小六卻沖着黃公公招了招手。
黃公公看向皇上,皇上沒好氣道:“去吧。”
溫小六在黃公公耳側小聲說了兩句,便笑吟吟的等着。
黃公公将溫小六的話回給皇上,皇上聽罷,看向溫小六,更是沒好氣,瞪了一眼溫小六,“朕知道了。”
“那小六便多謝皇上啦!”說完喜滋滋的跟着溫崇幾人出去了。
出了宮門,府尹大人告辭之後,秦祭酒擦了擦額角的汗,還有些驚惶未定。
“小六丫頭啊,你這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連皇上都敢開玩笑,他在旁邊站着都快吓死了。
他可是很喜歡這丫頭的,若皇上真一個不高興,罰了下來,他都不知怎麽求情了。
“秦大人這還是第一回見識,我這個做大伯的,見識了不知多少次了,到如今,早已是處驚不變了,哈哈哈。”溫崇出了宮門,也覺得松快了些,與秦祭酒開起玩笑來。
不過這話雖有些誇張,卻也是事實。
這個最小的侄女,從她小時候,就一直在給自己“驚喜”。
除了喜,驚也不少。
當年不過才幾歲的年紀,居然就敢對着皇上,也不害怕,脆生生的說着那些農事作物之事。
現在想起來,這個孩子的性子,與老四倒是有些像。
但那穩重的模樣,怕是像的柳姨娘更多些。
“對了,小六丫頭,既然出宮了,不如去老夫家裏,正好今日有一盆金絲菊開的正好,說好請你過去的,幹脆就現在如何?”秦祭酒性格大大咧咧,此時心内安定,便将先前發生的事情都抛之腦後不再操心了。
溫小六聞言點頭答應,見秦祭酒似乎沒有邀請大伯的意思,不由有些好笑,“大伯可還要去衙門那邊?”
溫崇搖了搖頭,并不在意被秦祭酒忽略,“我還有些事要回府處理,你跟着秦祭酒去秦府吧,聽話些。”
“是,大伯您慢走。”
等人走後,秦祭酒便拉着溫小六上了馬車,溫小六卻不好如此就去。
她身上可還穿着縣主的朝服呢。
“秦伯伯,我先回去換身衣裳,然後再去府上拜訪如何?”
秦祭酒此時反應過來,本想說無所謂,但小六這身衣服,若是一會去了家裏,那他夫人和女兒還得給她行禮,麻煩的很,還是換了好,便點頭應下。
回到謝府之後,溫小六換身常服,披上披風,又讓白露拿了兩瓶果子酒,這才往秦府去。
秦家在國子監附近,國子監離皇城又不遠,所以秦家倒比謝家住的還更靠近中心些。
溫小六帶着行露和霜降走在街市上,許是因爲沒多少日子便要過年,比起往常,街市要熱鬧了許多。
溫小六來回看着,似也感染了那喜悅的氛圍,唇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謝少奶奶,謝少奶奶!”
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行露和霜降都不高興的看了過去。
卻見是個戴巾的書生,衣裳穿的單薄,身形又瘦,看着比起溫小六還弱不禁風些。
“不知這位公子是?”溫小六隔着幕籬看着面前的男子,微笑問道。
“我,小生乃是嶽麓書院的,姓景,因要參加明年春闱,便想着早些來京城,也好見識一番這邊學子的才學。”書生停下之後,喘着氣道。
“林公子好,不知你叫住我是有何事?”溫小六語氣樹疏離客氣道。
“昨日之事,小生也聽說了。小生今日冒昧将少奶奶攔下,隻有一句話想說。”書生定定的看着溫小六,盡管看不清幕籬之内的那雙眼睛,他那神色卻滿是認真與堅定。
“請說。”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書生說完便拱手鞠躬,施了一禮離開了。
芒種在旁邊看的滿臉莫名其妙,“少奶奶,他這話是何意啊?我都給他繞暈了。”
溫小六笑着拍了拍霜降的腦袋,“他說,天下做主的是天下人,而不是哪個獨立的個人。”
霜降卻被解釋的越發糊塗,“這天下做主的不是皇上嗎?怎麽變成天下人了?難道奴婢也能做主嗎?”
“你覺得呢?”溫小六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
秦府已經到了。
迎接她們的,是秦祭酒先前提過的那位姑娘,秦卿言。
“秦姑娘?怎好勞你親自出門來迎。”溫小六忙上前道。
“縣主是稀客,卿言自該親迎才是。且父親前日提起,縣主不僅琴技一絕,便是書畫上也頗有造詣,今日卿言定然要請縣主賜教一番的,此時自然該早早獻些殷勤才好。”秦卿言上前施了一禮後笑道。
溫小六沒想到這位秦姑娘居然還是個喜歡玩笑的性子,不由更覺喜歡,又故作爲難道:“這可如何是好,我今日來可未曾準備禮物。”
秦卿言一愣,轉而微笑起來,“沒有禮物不要緊,下回補上就行,但今日這茶,卻還是有的。”
二人在旁邊打啞謎,聽的身後的丫鬟都是滿臉迷茫,不知怎麽就牽扯到禮物和茶水了。
兩人卻說的樂呵,越說越親近,最後秦卿言幹脆挽上了溫小六的胳膊,二人相攜往書房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