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六此時卻看向另外幾位婦人,揚聲問道:“可還有人付不起銀子要用女兒抵押的?”
其中三人忙舉起手來道:“我,我有。我有三個丫頭,大的十四了,小的六歲。承蒙縣主娘娘看得起,都送過來也行。”
“我也有,不過我隻有一個丫頭,八歲。但她很聽話,很懂事,長得也好,還能幹活,縣主娘娘收了她肯定不吃虧的!”
“我,我隻有一個出嫁了的閨女,也,也行嗎?”婦人聲音越說越小,旁邊的另外幾人也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
溫小六卻不理那人,隻看向沒有說話的另外三人,“你們三人呢?”
其中一人抿着唇,不說話,一副随便溫小六怎樣,但不會賣女兒的模樣。
第二人卻隻顧哭,眼睛都已經腫了,聽到溫小六的話,轉過身來,“謝少奶奶,我賣自己可以嗎?我女兒才那麽小,她還不會伺候人,我把自己送到謝府伺候您。我什麽活都能幹,而且吃的也少,話也不多,您就把我收下吧。”
第三名婦人聞言,也跟着道:“少奶奶,少奶奶,您日後就是我的主子,您在哪兒奴才就在哪兒。”
溫小六視線又在三人面上逡巡了一遍,轉身走到府尹身側,“還勞煩府尹大人将這四人押入大牢,按律處理。至于那三位,就罰她們将謝府的牆壁及大門清洗幹淨吧。”
溫小六話音落下之後,幾人不由都愣住了。
府尹此時哪裏還不明白縣主的意思,大手一揮,就讓官差将人押走。
那四名婦人反應過來,掙紮起來,“縣主娘娘,您不能說話不算話啊!難道三個丫頭還不夠嗎?要是不夠還有我妹妹的女兒也可以啊!”
溫小六聞言,隻覺心口一把火被這句話點燃,一下子竄的老高,猛地轉身,怒瞪那婦人,“你以爲兒女是什麽?是你生下來之後用來買賣換銀子的嗎?”
“作爲她們的母親,不想着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卻一心隻想着用賣女兒來保全自己!”
“這樣的人,不配做母親!”
溫小六說完,懶得再與她們争辯下去。
胸口怒意難消,再說下去,她怕是真的會被氣到心口梗住。
霜降幾人跟在後面,神色也有些低落。
說到底,她們也是因爲家裏窮,被賣進溫府做了丫鬟的。
隻不過運氣好,遇到了好主子,從來不會打罵她們。
可不管怎樣,她們都是被賣的。
溫小六自然不知自己一番話,讓幾個丫頭也心緒翻滾。
她帶着怒意回了屋子之後,便揮手讓人退下,隻留了大黑在旁邊陪着自己。
府外。
府尹大人帶着衙差走了,便隻剩下門房、管家還有那三名婦人了。
管家揮手讓下人上前幫那幾名婦人解開繩子。
“既然少奶奶發話了,那你們就從今日來時,将這牆壁和大門清洗幹淨,若是一日清洗不幹淨,那你們一日就不準回家。我會讓人去你們幾人的家中送消息,說你們要在謝府暫住幾日。”管家說完就去讓人準備東西,也不給三人休息時間,便督促着她們去幹活。
三名婦人直到手中拿着水桶和抹布,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問管家:“這位大老爺,我們,我們要是将這牆壁洗幹淨了,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
管家看着她冷哼了一聲,“我們家少奶奶心慈,本就沒有讓你們真的賠償的意思,不過是爲了懲戒你們先前的行爲,吓唬一番罷了。誰知那幾人不知好歹,如此自私自利,賤賣女兒。我們少奶奶平日是最不喜這些的,就連少奶奶身邊的丫頭,也個個都是好言好語與她們說話,從不打罵。聽了那幾人的話,這才生了氣性,讓府尹大人帶走了。”
“你們幾人,隻要好好将這些污穢處清理幹淨,賠償之事,自然就好說。若是清理不幹淨,也别想回去。”
管家一番話,說的恩威并施,那幾名婦人一邊感念謝家少奶奶心慈善良,是個好人,一邊又勤勤懇懇的幹起活來。
管家見狀,便吩咐他那侄兒過來看着這幾人,讓她們好好幹活。
皇宮。
謝金科收到管家的消息,直接去了宮門口,求見皇上。
這件事,本就是皇上惹出來的亂子,自然該讓皇上自己去處理,憑什麽讓軟兒平白遭這無妄之災?
謝金科對此事很是不滿。
連帶着對國子監那些學子也沒了半分好感。
皇上近日因天冷,正覺身體有些不适,又連日批閱奏折,心神疲憊的很,此時聽聞謝金科來了,想起他先前有他在,他處理折子輕松迅速很多,也沒問他爲何進宮,便招手讓人宣他進來了。
謝金科進殿的時候,皇上正卧在榻上喝茶,屋内比起外頭,可暖和多了。
“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吧,”皇上擺擺手,“金科今日來得正好,朕看那折子看的頭疼,不如金科幫朕就像之前一樣處理好了,朕再來批閱如何?”
“能爲皇上解憂,自是微臣的榮幸。隻是微臣今日入宮,卻是有要事要與皇上奏禀。”
皇上微微動了動身子,招手讓黃公公又拿了個五福捧壽的靠枕放在身後,這才道:“什麽事,你說。”
謝金科便将今日管家過來告訴他的話說了出來。
其間不過淡然陳述,并不見他神色間有什麽憤怒的情緒變化。
皇上聽完之後,卻好似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般,眸色微深的看向謝金科,頓了頓之後又笑了起來,“那金科說應該如何才能讓那群學子心服口服的接受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也是衆百姓的天下,不是一幹學子的天下。縱然國子監的設立是爲了收攬全國各地的有才之士,可也不是就歸了天下士子所有。更何況,此事爲皇上親自提出,這些人公然反對此事,難道不是在對抗皇命嗎?”
“既然是對抗皇命,那便該如何處罰就如何處罰。朝廷法制乃太上先皇所定,自然該遵從才是。”謝金科垂眸抱拳道。
他說話的語調平緩,好似在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罷了。
但皇上聞言,卻深深的看着謝金科,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那金科覺得,若是朕真的按律懲戒了那群國子監的書生,到時這天下學子會如何?”
“回禀皇上,天下學子讀書科舉,爲名、爲利、爲理想、爲抱負等等,各種各樣目的的很多,但隻要入了朝堂,他們要堅守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造福天下百姓,讓百姓能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
“可現在呢?”
“不過是在國子監辦個外文班,因這外文班招收學生限制降低,這些學子便開始以此來表達不滿,甚至明目張膽的違抗皇命。這樣就連與普通百姓同處一個書院都做不到的學子,就算入了朝堂,做了官員,那他真的能體會百姓之苦,爲百姓謀求更好的生活嗎?”
“說到底,不論是皇上您,還是身在朝堂的文武百官,又或是在各地就任的官員,他們治理的,不是一方土地,一國疆土,而是在那疆土和土地上的百姓。”
“若是沒了百姓,這國家焉能存在?”
“作爲一名飽讀詩書之人,十年寒窗苦讀,終将跨入朝堂,卻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這樣的學子,請皇上恕罪,”謝金科眉目冷肅的抱拳,“不配爲官!”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終于讓皇上沉默許久。
這次不再像先前那般,還能看着謝金科微笑起來,面色變得略微沉重,身子也不再靠着軟枕上,搭在引枕上的手,此時也放在了盤着的腿上。
謝金科站在下面,垂着腦袋也不說話。
殿内一片沉默。
站在後方伺候的黃公公,方才聽了謝金科的話,似也有些感慨,甚至心内還突然揚起一些早已沉寂的少年熱血來。
這世道,誰不想讓它變得清明呢。
若是百官們,都能一心爲民,皇上又何必如此操心。
而他,說不得也能隐退榮養,不再整日提心吊膽的伺候皇上。
皇上此時也在思考謝金科說的話。
他說的不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王土與王臣存在的前提,都是百姓。
沒有百姓的王土與王臣,那還有他們存在的必要嗎?
誰去種植糧食?誰去加工食物?誰去制造布料、衣物?誰去建房子、修路?
若是沒有普通百姓,他與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怕是早已爲了生存而自己變成了他們現在認爲的“賤民”了。
他自然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在他心中,百姓與貴族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而今日,謝金科的一番話,卻讓他不由重新開始思考,國與國、國與臣、國與民之間的關系。
殿内的靜默不知過去了多久,等皇上再開口時,謝金科隻覺自己的雙腿已經有些麻木。
“金科先回去吧,這件事朕要好好想想。”
謝金科話已說盡,見皇上閉着眼睛不願多言的樣子,自然也識趣的不再打擾。
施禮之後退下。
等他回到府上時,便見府門前有幾名婦人正拿着抹布擦洗牆壁,隻掃了一眼之後便進了門内。
“春劍,去把管家叫到前廳,我有事要問他。”
“是。”春劍此時也好奇的很,到底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怎麽那些人現在就離開了。
而且府門前牆壁上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看便知先前“戰況”還挺激烈。
管家一聽謝金科回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便往前廳去了。
“少爺,您回來了?”管家臉上喜氣洋洋的,半分看不出先前去衙門找他時那擔憂的模樣。
“嗯。說說吧,今日之事。”
管家知道少爺是想聽後面發生的事情,嘴角揚得快要到眼角了,“少爺,您不知道,老奴從戶部衙門回來的時候,那些百姓們還不肯離開,嘴裏罵的愈發難聽,扔爛菜梆子、小石子兒的不少,咱府門前的牆上,您回來的時候應該也瞧見了,都是那些人給砸的。”
“不過沒過多久,少奶奶就出來了。”
管家将溫小六出去時那強大的氣勢着力渲染了一番,越說語氣越激動。
直說到最後,少奶奶一番言語,不僅将那群來意不善的書生給辯走了,甚至連那群鬧事的百姓也給鎮住了。
而那幾個擦洗牆壁的婦人,就是少奶奶爲了懲罰她們而留下的。
謝金科聽完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起來,他的小娘子,從來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人,心中更是不由自主的湧上想要即刻就見到她的心情。
“少奶奶人呢?”
“這會正在大太太院子呢。”管家笑眯眯道。
少奶奶今日在外頭,“大戰”那群人時的氣勢,讓他覺得在京城做官這麽多年,頭一次能如此揚眉吐氣,心情很是暢快。
他們謝家,在京城這麽多年,一直如履薄冰,就是因爲京城勢力盤根錯節,錯綜複雜。
就算他們謝家與很多官員交好,但那不過是金錢利益交易,是不可靠的。
所以在應對京城的大小官員時,連大少爺都是小心翼翼,更遑論他一個下人了。
今日少奶奶不僅将那群學子說的啞口無言,還讓那些口出惡言,侮辱謝家的人都受到了懲罰,這讓他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輕快了許多。
往日那壓在肩膀上的沉重壓力,似乎也減少了不少。
謝金科起身往謝大太太院子去了。
春劍沒有跟上去。
而是拉着管家,讓他再詳細些講講先前發生的事情。
他不在家中,沒能親眼見到那場面,此時實在扼腕不已,覺得甚是可惜。
管家明明還有許多事情要忙,但此時因爲高興,也不去管了,拉着春劍又說了起來。
這一次自然要說的更加詳細些。
比如少奶奶是如何三言兩句将那爲首的學子激怒,又如何讓他答應少奶奶,若是少奶奶讓大家心服口服之後,自願退學國子監。
“叔,那少奶奶有沒有跟您說她打算怎麽說服那群國子監的書生啊?”春劍忍不住打斷管家的話問道。
管家搖頭:“沒有。不過少奶奶既然能這麽說,心底肯定是已經有了法子的,你小子瞎操什麽心?”
“我這不就是好奇嘛。”春劍摸了摸腦袋。
内心又暗暗下了決定,下次少奶奶去對付那群書生的時候,他一定不能再錯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