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内的飯堂并不像溫小六想象的,姨娘說的那般種類多樣,各種美食都有。
而是統一的三菜一湯。
他們每年所交的束脩裏面,是包含飯食費用的,所以每日的飯菜,基本不會有很大變化。
國子監内,也并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在飯堂吃。
有一些官宦人家,心疼自家孩子,會一日三餐都有人送飯食過來。
所以在往飯堂去的路上,還能看到有些學子,坐在涼亭内,吃着精緻的美食。
秦祭酒帶着人過去,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還有認識溫崇的,也忙拱手施禮。
明年的春闱說不定他就是主考官,此時難得見到,大家自然能套些近乎就套些近乎。
溫崇看着泱泱學子,朝氣蓬勃,仿佛能見到大雍朝的欣欣向榮的未來一般,也很高興。
對于學子們的問題,能回答的,都很溫和的作答。
這一番下來,幾人坐下用餐,已經過了好一會了。
“來,溫大人,小六,還有你們幾個,都嘗一嘗,看看我們這飯堂的廚娘做的飯食如何,可還合你們的胃口。”
秦大人讓人送了他們七人的飯食過來,招呼道。
這裏溫崇官職最大,但秦祭酒年紀最大,推辭一番,最後還是讓溫崇先動筷子,大家這才一齊動筷。
“不錯,鹹淡适中,肉食肥而不膩,湯濃淡合宜。”溫崇評價道。
溫小六也點頭贊同。
這大鍋做出來的飯食,自然與家中精細的菜色不能比。
但寒窗苦讀,學子們既是來讀書的,也不是來享樂的,這飯食隻要不是太難下咽,大家也不會抱怨什麽。
溫小六雖然從小食不厭精,燴不厭細,但也不會挑三揀四,真的就吃不了這大鍋做出來的飯食。
隻是與一群男子一處,到底有些不合規矩。
所以她一邊與幾人說話,一邊吃,實則并未吃多少。
另一邊,坐在角落裏的幾個學子,此時正壓低了聲音說話。
“你怎麽出爾反爾,先前不是還答應的好好的嗎?我告訴你,你現在想退出,晚了!”
被說的那人看着自己被按住的肩膀,蹙眉瞪向說話之人,“你如此行爲,就不擔心東窗事發之後,自己頭上的介帻被摘下去嗎?”
“我怕什麽!國子監乃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若真因此事皇上要摘了我們頭上的功名,那個影響,朝廷能承擔得起嗎?百官會同意嗎?”
“不過,你若是敢臨時退出,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連春闱都參加不了?”壓低了的語氣,滿是威脅。
而壓着被威脅之人的兩人,臉上同樣帶着威脅的笑。
“别擔心,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就保證不會讓你有事的。”男子說完還拍了拍那人的臉蛋,這惡劣的模樣,不像讀書人,反而像是貴族子弟中的纨绔。
“你!”那書生分明不想與其同流合污,但未曾想到他們會如此威逼利誘。
他本是寒門出身,能入國子監對他和他們家族來說,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若是在此時因這些人而不能參加春闱,族人和父母,怕是要後悔讓他讀書了。
而他自己呢?
舍得嗎?
這麽多年的寒窗苦讀,眼看隻差一步,就能入仕做官。
這一次失敗後,他還能考中舉人,再次參加會試嗎?
又或者,面前的這些人,會讓他有機會參加嗎?
他知道自己鬥不過他們的。
書生不由垂下腦袋,好似妥協了一般。
那幾人見他還算識時務,這才松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樣就對了嘛。聽話的孩子才有糖吃。”
幾人說完站起身,就要離開,那威脅書生的男子還不忘道:“對了,我們的碗,記得洗幹淨拿到宿舍去放好。我們的宿舍你知道是哪裏吧?”
書生沒有說話。
那幾人也不在意,晾他也沒那個膽子敢不遵從。
砰——
繪着連中三元的瓷碗被人用力的砸在地上,殘片飛濺,有一片甚至差點劃過溫小六的臉頰。
站在她身後的白露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少奶奶,您沒事吧?”
原本正看向發出聲音方向的秦祭酒見狀,也忙看了過來,“小六丫頭,你怎麽了?”
溫小六見他們都看了過來,忙搖頭,“我沒事,那瓷片擦過去了,沒碰到我。”
“那就好,那就好。”
秦祭酒說完,此時也顧不得溫小六了,站起身就往那邊走去。
不是他想去,而是那邊的狀況,分明就不是那碗無意間落在地上的。
而且看着那幾個學生,秦祭酒臉色也繃了起來。
他們幾個,正是反對将外文班設在國子監最厲害的幾個。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碗怎麽也摔了?”秦祭酒說着從地上撿起一片瓷碗碎片。
“這連中三元的碗碎了,若是因此考不中會元那可怎麽得了。”
秦祭酒話音落下,旁邊就有學子笑了起來。
“先生,這連中三元的碗,我看早該摔了,陳兄院試、鄉試皆吊在榜尾,便是會試中了會元,也名不副實啊。”這話分明帶着取笑和嘲諷,似并不怕那姓陳的書生。
此時溫崇和溫小六幾人也走了過來。
衆人知道她是跟着秦祭酒一起來的,雖然不知是何人,但見她容顔出色,不由自主的便挺了挺胸,原本還滿臉嘲諷的學生,此時也收斂了神色。
“李錦和,别以爲你鄉試中了二榜,就能在我面前嘚瑟了。誰不知道你們李家有位老太爺,當年可是内閣首輔,大小不知經曆過多少場科考了。如今你能考出這個成績,若不是因爲你有這老太爺在,你以爲自己能比我好多少?不自量力!”
“陳庭之,你少污蔑人!有話你沖我來可以,但别攀扯我祖父,若是再讓我聽見你胡言亂語,别怪我不客氣!”這位李公子正是與溫小六一起管理女子書院那位李姑娘的堂哥。
如今二十出頭,在李家算不上什麽出色的子弟。
而這位陳公子,則是那位陳世子的旁支子弟。
以前,陳家還未落敗的時候,他年紀小,卻也跟着陳世子做過不少欺男霸女的惡事。
所以後來盡管陳家大不如前,他那個性子卻已經養成。
在國子監内也沒少欺負那些寒門出身的學子。
隻大多數人都因他家在京城,且嫡支又是皇親,就算被欺負了,也都是打落牙齒活血吞,不與他計較。
但寒門學子怕他,不代表這書院的其他人也怕他。
國子監内最不缺的就是世家貴族子弟。
就連李錦和的家世,如今算起來也要超過陳家一些。
李家出過内閣首輔,如今在朝中做官的也不少,比起一個已經落寞的齊家不知好上多少。
“不客氣?李錦和,就你這一副慫包樣還想對我不客氣?你以爲你是誰?!”陳庭之滿是不屑道。
“好了!李錦和、陳庭之,你們以爲這是什麽地方?這裏是市井街坊嗎?還是你們自己家中?容的你們如此放肆!竟敢在國子監内如此嚣張生事,誰給你們的膽子?!”秦祭酒終于怒了,漲紅了臉大聲道。
這一聲落下,飯堂内整個安靜下來,無人再敢說話。
秦祭酒脾氣曆來很好,鮮少看到他生氣。
便是生氣,也不會氣的如此大喊,所以飯堂内看熱鬧的學子,此時也不敢嬉笑了,都端正了臉色。
陳庭之與李錦和此時也不敢再鬧,互相瞪了一眼便别開鬧到,不看對方。
祭酒罵完這二人,又轉而看向一直垂着眼眸不說話的學生,面色比起對着那二人要溫和了許多,“克之啊,這碗,方才是你摔的吧?到底發生何事了,讓你氣的摔了碗?”
陳庭之見祭酒問起此事,忙轉頭,看向那學子,眼神緊緊的盯着他,似乎在說:你要是敢告訴先生,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張克之卻看也沒看陳庭之,隻拱手道:“方才是學生不小心,這才将庭之兄的碗給打碎了,驚擾先生,實乃學生之錯,學生願接受懲罰。”
秦祭酒眉心微蹙,見他不說實話,便是有心想爲他做主,卻也沒有理由。
正要擺手說算了,卻被溫崇扯了一下衣袖。
秦祭酒看過去,有些訝異。
“這孩子叫克之?克己而立人者,衆之所戴。倒是個好名字。既然你說願意接受懲罰,那老夫問你,若是老夫讓你去國子監内的書坊幫工半個月,你可願意?”溫崇笑的溫和,一身儒雅氣質,讓人不覺心生親近之感。
張克之許是不認識溫崇,聽了這話,卻看向祭酒,面帶疑惑和躊躇。
“若能在書房幫工,學生自是百般願意的,隻是這樣對學生來說,卻算不得懲罰了。”
“哦?爲何不算懲罰?”溫崇興味更濃。
“學生從小便喜歡雕刻,也略知一些活字印刷,若是能去書坊,見到諸位師傅們是如何将一本書印刷出來,這對學生來說隻能算是獎賞,而不是懲罰了。”
溫崇聞言笑了起來,與秦祭酒對視一眼,心下更喜歡這學生的勤奮好學,且不眼高手低。
“你也别把話說得太早。這書坊的幫工可不是誰都能堅持下去的。年師傅每日将近十個時辰都在書坊内,你若真去了,我便不要求你像年師傅一般,但你平日除了課業之外的時間,便全都要耗在書坊了。”
“距離春闱不到半年,若是此時耽誤了時間,你确定自己沒問題嗎?”秦祭酒插話道。
那張克之卻淡然一笑,拱手施禮,“先生,若不過因此而未能得中,那便隻能說明學生學問不到家,還不足以爲官。學生也隻好重頭再來,重新參加鄉試了。”
“既然你執意想要懲罰,不如這樣吧。你可會做飯?”溫崇突然問道。
他這話一落,飯堂内的學子皆嘩然。
君子遠庖廚,這是讀書人哪個不在意的。
一個男子,怎能入廚房去做這些婦人做的事情呢?
就連秦祭酒,也是滿臉意外。
那張克之神色卻沒有半分變化,反而因溫崇的這問題雙眸微微發亮,似很高興一般。
白露一早便見這人正是先前帶他們找祭酒的那學子,先前見他摔碗時差點讓自家少奶奶受傷,還有些生氣,此時聽了他一番言語,又突然對這人有了些奇怪的感覺。
她這些年跟在少奶奶身邊,見過的男子雖然不算多,但也比一般女子身邊的婢女見的要多些。
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書生。
将懲罰當做獎賞。
還願意入廚房做飯的。
“回這位先生的話,學生乃耕讀之家出身,往日在家時,因父母忙于農活,隻讓我在家讀書,不許下地,便偶爾也會在父母忙不過來時,準備飯食,所以學生是會的。隻是做的不如母親和妹妹。”說到最後,似還有些不好意思一般。
臉也微微紅了。
許是因爲他不怎麽幹農活的緣故,所以他皮膚比起一般寒門學子倒要白皙一些。
此時不好意思,面上的薄紅就很明顯。
溫崇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如此,正好方才因爲你的緣故,耽誤了我們幾人用飯,今日便借用秦大人的院子,懲罰你做頓飯給我等如何?”
“這個,自是學生該做的,隻是”他還是覺得這個不太像懲罰。
但見祭酒和面前的這位先生似乎都不想再說,便也收了話頭。
溫崇與秦祭酒幾人便往外走去。
先前用飯的東西,自然有人會去收拾。
陳庭之見張克之幾句話居然引得溫尚書對他感興趣,又想起他們家與溫家的過節,心内不由憤憤,面上更是難看。
見張克之要跟上去,一把将人拽住,“我告訴你,要是你敢将我們的計劃告訴先生和溫大人,那就别怪我對你的家人下手!”
說完這威脅的話,才松開張克之。
張克之卻隻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害怕他的威脅。
李錦和見狀,嗤笑一聲,也帶着人走了。
國子監内學子衆多,小團體自然也不少。
跟着陳庭之的,大多都是些中下階層的子弟,還有些是寒門子弟入了國子監之後,被陳庭之威逼利誘的收服,最後近墨者黑,也慢慢變得如同陳庭之一樣欺軟怕硬。
陳庭之看着離開的那群人,惱恨不已,對着身側的小跟班耳語幾句,那人一臉興奮的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