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太!”
溫小六看了過去,就見本該離開了的柳家人,不知爲何,還停留在府門前。
“你們不是應該離開了嗎?”溫小六問。
齊叔遲疑了一會:“這,這個,我們本來确實打算離開的,但是大姑娘說,認錯總好過錯過,所以不知謝太太可否再給我們個機會,爲我們引見一番溫府的那位柳,柳姨娘?”
“不必了,你們見不到她了。”
齊叔沒有聽出溫小六說這話時的沉意,有些着急的問:“這是爲何?”
溫小六停在馬車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兩個柳家人,再看向齊叔,語氣很慢,又很輕的道:“因爲,她已經去世了。”
“什麽?”齊叔愣住了,連帶着身後的二人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溫小六卻沒有再多做解釋,而是上了馬車,讓車夫駕車離開。
齊叔本來還想多問些什麽,但馬車毫不留戀的離開,謝家的太太分明就是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麽。
“怎麽會這樣?”齊叔收回視線,垂下眼眸,喃喃道。
先前對那位溫府的姨娘還有些不肯定的懷疑,此時卻不知爲何,覺得那人或許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可是怎麽會已經.
“齊叔。”柳家大姑娘輕喊了一聲。
齊叔回過神來,“大姑娘,咱們也回去吧。”
“嗯,大哥馬上就要到了,齊叔不必擔心,或許溫府的這位并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呢。”柳大姑娘雖然這般安慰齊叔,但自己内心其實也并不肯定。
而且方才看那位謝太太的神色,她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内情。
就好像那位謝太太知道些什麽,卻不想告訴他們一般。
溫小六回府之後,還未歇息一會,謝大太太那邊就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南越那邊送了好些舶來品,讓她去挑。
溫小六此時哪裏有什麽心情去挑那些東西。
隻不過謝大太太一番心意,自己做兒媳婦的,不好拂了。
換了身衣服,又洗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之後,溫小六這才往謝大太太的院子去了。
“小六,快來,”大太太見到溫小六,忙招手道,“快看看這些東西,有沒有喜歡的。”
“咱們回來的及時,剛好這次往金陵送東西的船今日到了,等咱們挑完了這些,剩下的再送到各個鋪子裏去售賣。”謝大太太拉着溫小六道。
此時屋子裏除了溫小六以外,還有幾位嫂子和二太太都在。
大家見溫小六過來,臉上都是一派和藹的看着她。
她年紀最小,大家見面也少,便理所當然的更讓着她些。
“對啊,小六,我瞧着這次送來的東西都還不錯,你好好挑挑,多挑些,便是拿來送人也還算能拿得出手。”旁邊的二太太也道。
“謝謝母親,二嬸嬸,那小六便不與幾位嫂嫂和嬸嬸客氣了。”
“不用客氣,你難得回來,自然要緊着你挑,快些挑吧。”
“大嫂說的是,你跟着金兒先是去那北地,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去了京城,京城雖好,到底不比家裏,這些東西送過來,難得你在,可得多挑些。”旁邊的二嫂也拉着溫小六親切道。
溫小六盛情難卻,從那琳琅滿目的舶來品中,挑了幾件約莫能用得上的,便不伸手了。
“小六,怎麽不多挑些,是不是不喜歡?”大太太問。
“母親,這些就夠了,我在府裏什麽都不缺,這些東西拿回去了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剩下的還是給幾位嫂嫂和嬸嬸挑吧。”溫小六笑着搖頭道。
“你這實心眼的丫頭,這些東西,本就圖個新鮮,誰不是把玩兩日便扔在庫裏吃灰了,哪裏還管它有用無用的。你若是實在挑不出來,幹脆我來替你挑算了。”二嫂說完就真的開始挑了起來。
溫小六攔都攔不住。
看向身下幾位嫂嫂和嬸嬸,大家臉上都是一副認同的模樣。
她自來就習慣了不需要的東西盡量不買、不要,現在看來,她是想不要都不行了。
“這個是什麽?我瞧着做的還挺精緻的,不如給小六拿走吧。”那位二嫂也不知在裏面翻找到什麽好東西了,拿在手上嘀咕一句。
說完便将東西往旁邊一放,指揮着下人幫溫小六一起裝起來。
等他們挑完,已經快要晚上。
溫小六不過坐在旁邊看着她們挑,結束的時候也覺得累的不行。
回院子的時候,原本不過幾件的小箱子,卻堆得滿滿當當,一個下人還擡不動,是兩個人一起擡到她房間内的。
看着這一箱子東西,溫小六有些頭疼。
“對了,帶過來的那兩個孩子怎麽樣了?”溫小六問。
“一直在院子裏并未出門,隻偶爾小珠姑娘會過去找他們玩一會,其他時候基本都在屋子内。”白露道。
“嗯,我記着那個男孩識字,你去書房那邊拿兩本三字經和千字文給他,再拿一本我小時候練過的字帖給他,讓他先看一看,等回了京城之後,再給他找合适的夫子,或是送到書院去。”
“是。”
既然帶人回來了,溫小六自然不可能真如小珠那般,隻讓人填飽肚子就夠了。
那個孩子喜歡讀書,且還能自己自學,有那般毅力與天賦,也不能荒廢才是。
等白露走了之後,溫小六錘了錘肩膀,準備歇息一會。
“少奶奶!”
溫小六蹙眉,聽着那略帶驚慌的聲音,拉開了房門,“怎麽了?”
“少奶奶,溫管家來了!”霜降道。
“溫管家怎麽來了?”
溫管家本在懷安縣,距離金陵還有些路程,就算聽到她回來的消息,也該晚幾日才到,怎會此時就來了府上。
“他在哪兒?”
“就在前廳。”霜降跟着溫小六往前廳去。
還未踏入廳内,聽見動靜的溫管家就急忙迎了上來,“六姑娘,此時上門叨擾,實在冒昧。隻是屬下今日帶着春月去看秦嬷嬷,原本見嬷嬷似乎與之前沒什麽區别,本打算住一日再回去,隻是誰知我與春月剛将行李放好,福嬸就傳了消息,說是嬷嬷怕是”
“屬下又聽福嬸說起您也來了金陵,便急忙趕了過來。”
“你說什麽?”溫小六有些不敢相信。
分明她今日上午去看嬷嬷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這才不過多久,怎麽會就
“六姑娘”溫管家知道她聽清楚了,有些擔心的低聲喊了一句,沒有再解釋。
溫小六閉了閉眼,好一會這才緩過神來,“去福嬸家。”
“是。”
“白露,你留下,去與大太太說一聲,我晚上不在府内用膳了。”
“奴婢遵命。”白露看着溫小六腳步匆匆的離開,眼神中的擔憂難以消退。
她此時還記得知道秦嬷嬷半夜摔倒,快要不行了的消息時,自家少奶奶的模樣。
若是秦嬷嬷真的去了。
她不敢想,倒是少奶奶會是傷心成何種模樣。
斂下心思,轉身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六姑娘,您來了。”進門之後,福嬸眼眶通紅的與溫小六打招呼。
進了房間,便見裕德、春月,還有個不認識的女子抱着孩子站在旁邊,眼睛都是通紅的。
“六姑娘。”春月站起身,輕喊了一聲。
溫小六沒有回答,視線緊緊的落在那張老舊的拔步床上。
這床是姨娘當年堅持要給嬷嬷打造的,就是因爲嬷嬷年歲大了,擔心她睡那一般的床會不舒服。
拔步床很大,床頭櫃子、梳妝台都有。
拉上簾子,在裏面穿戴衣裳,梳妝打扮,都很方便。
床前的腳踏上,此時跪坐着哭的不成樣子的裕德。
裕德的父親,卻站在旁邊,不停的咳嗽着,似乎有什麽東西落進了嗓子,出不來,進不去。
沒有大夫,但溫小六知道,他們肯定請過大夫的。
隻不過她來的晚了,所以大夫已經離開了。
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腳步,怎麽都擡不起來,無法走到床前去。
雙眼直直的看着床上閉着眼睛,沒了什麽生氣的嬷嬷。
身體突然晃了晃,旁邊的春月忙将人扶住了,“六姑娘,嬷嬷一直念叨着您。”
春月低語了一句,扶着溫小六走到床前。
裕德沒有動,隻拉着祖母的手,不肯松開。
福嬸上前,就要将他拽走,卻見溫小六搖了搖頭,“裕德哥是嬷嬷的親孫子,坐在這裏的,該是裕德哥的。”
“六姑娘”福嬸喃喃了一句,不知爲何,心頭更加難受起來。
其實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自家婆婆的狀況,她早已心中有數,此時婆婆彌留之際,她雖然傷心、難受,可卻因爲有了緩沖的時間,早已知道結果是什麽,反而沒了最開始嬷嬷回來時的那般難受。
現下見到六姑娘的模樣,那種初見婆婆病容的難受,蓦地又湧上心頭。
“嬷嬷,小六來了。”
“小六知道您是在等我,是小六來晚了。”
“小六就在這裏,嬷嬷不用再等我了。”
“是小六太自私了,一直霸占着嬷嬷,都未曾讓嬷嬷享受到天倫之樂,是小六的錯。”
“小六沒有照看好嬷嬷,小六失信了媽媽,小六也讓嬷嬷失望了。”
溫小六一句又一句,說的很慢,語調也很輕。
旁邊的裕德,哭的抽抽噎噎,甚至都未聽清她說的内容是什麽。
但床上的秦嬷嬷,卻好似聽見了一般,手指微動,指向溫小六。
裕德忙停了哭聲,松開祖母的手。
溫小六将手覆上去,雙手輕輕握住秦嬷嬷皺巴巴又幹枯的手。
“嬷嬷.”溫小六突然說不出話來,哽咽着,眼淚就這樣嘩啦啦的落了下來。
低落在秦嬷嬷的手背上,又順着溝壑縱深的皺紋,滑落在床鋪上。
似是察覺道濕意,秦嬷嬷用力掙紮着,睜開了雙眸。
半睜着的雙眼,看過去已然渾濁不堪,卻還能精準的找到溫小六的方向,唇角輕輕彎起了一個笑容來。
往日明明嚴肅的那張臉,便是笑起來都有些僵硬的。
可此時見到嬷嬷的笑容,溫小六才真正的泣不成聲、難以自持。
“不,不要哭。”嘶啞的嗓音,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四個字來,低的讓人聽不清。
“好,小六不哭,小六一直最聽嬷嬷的話了,嬷嬷不讓小六哭,那小六便不哭了。”溫小六擡手擦幹淨臉上的淚珠,扯出一個笑容來,讓嬷嬷不要擔心。
秦嬷嬷看不清她此時的模樣,卻再了解自己的這個六姑娘不過。
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來,身上也沒了力氣,就連眼神,都看不清,但她還是堅持着,握住了溫小六的手,手指輕輕點了點。
溫小六知道,這是讓她不要傷心的意思。
可嬷嬷是她最親的人了啊,她怎麽可能不傷心呢?
她怎麽能忍受的住不哭呢?
溫小六心裏難過的要命,可她不能讓嬷嬷不放心,不能讓嬷嬷擔心。
于是她握着秦嬷嬷的手,擡起來輕觸自己的臉龐,讓她感受到自己沒有流淚的,沒有哭,讓嬷嬷不用擔心自己。
似是終于放心一般,秦嬷嬷眼眸重新閉上,被溫小六握在手中的手,也輕輕垂了下去。
明明是再細微不過的動作,但屋内的人卻似乎都察覺到了什麽,哭聲漸漸變大。
溫小六愣愣的坐在床邊,房間内的哭聲好似離她遠去了一般,隻剩下自己和秦嬷嬷。
她的手還握着秦嬷嬷的手沒有松開,而那微微回握的力道,卻已經消散。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一聲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突然出現,溫小六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那個擋住了日光和屋内燭光的身影。
他看起來風塵仆仆,可是靜靜的站在那裏,滿眼溫柔的看着她,她就好像看到了救贖一般,“金科哥哥。”
終于,眼淚落了下來,周遭的聲音,也開始傳入耳中。
謝金科走上前,不顧房内的其他人,直接将溫小六擁入懷中,任由她糾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衫,痛哭着。
跟在後面進來的春劍,神色也有些悲涼,不敢繼續待在這間屋子裏,靜靜的走了出去。
此時夜色已經降臨,天空沒有星辰,隻有比昨日更圓的月亮挂在高空。
屋中悲鳴的哭聲,似乎連樹上的知了、水中的青蛙,都感受到了那一抹難掩的痛,沉寂下來,不再鳴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