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有花燈會,謝大太太給下人們都放了假,讓他們也去逛逛花燈,也沾沾過節的喜氣。
府裏少了下人的來往,便清靜不少。
“小六,你真不去啊?”謝大太太看着端坐在那裏的溫小六,又問了一遍。
“嗯,連日趕路,實在有些累了,我便不去了。母親你們玩的開心些,若是有好看的燈,可記着也幫我放一盞。”溫小六笑着點頭道。
“那行,那我就跟你三嬸他們一塊去了。”謝大太太看不出溫小六有什麽異常,隻好作罷。
等謝大太太等人一走,府裏更是清冷起來。
溫小六帶着不肯放假的行露,回了院子。
坐在屋内,行露本想點燈的,卻被溫小六給攔住了,“行露姐姐,你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
行露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會,這才點點頭道,“是。”
溫小六坐在窗邊,望着外頭如圓盤一般的月亮,冷白色的光芒,落在人身上,也無端生出一股冷意來。
想起今日見到的秦嬷嬷的模樣,此時心口還在隐隐作痛。
不過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未見,嬷嬷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形容枯犒的模樣,已經看不出她原來那威嚴肅穆的模樣。
雖然醒了,但二人不過才說了幾句話,便又睡了過去。
不用請大夫去看,她就猜到秦嬷嬷怕是沒多少時日了。
先前東陵先生說的最多半年,現在想來,是不可能的了。
溫小六輕輕擡手,撫上胸口,隻覺那裏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
比起姨娘那段時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姨娘說,無論是誰,都不過人生過客,總會有離開的那一日。
可是,秦嬷嬷與姨娘都是不一樣的啊。
姨娘教導她各種各樣的知識,秦嬷嬷教導她禮儀規矩。
同時,二人又将心内的愛,全都傾注在了她的身上,讓她的童年,分明是過的無憂無慮的。
姨娘離開她了,現在嬷嬷也要離開她。
心中沉甸甸的好似壓了塊大石一般,讓人喘不上氣。
黑暗的屋中,隻有月光灑下的星星點點,落在溫小六的肩上,頭上。
溫小六不知自己在窗戶邊坐了多久,直到前頭隐約傳來吵鬧的說話聲,這才回過神來,關上窗戶,回了屋内。
第二天一早,溫小六用過早膳之後,先去看了秦嬷嬷,之後則又變得忙碌起來。
甚至午膳的時候,都未曾回府。
下午,忙完之後,溫小六打算再去一趟溫府。
該拜訪的人還是要拜訪的。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們怎的這般陰魂不散,走走走,趕緊走,這裏是溫府,可不是容得你們撒野的地方!”門房的聲音傳來,溫小六眉心微蹙,搭着白露的手下了馬車。
擡起視線看了過去。
“發生什麽事了?”
“回少奶奶的話,好像是有人上門來打聽消息,被門房給打發了,不過那些人還是不願意離開。”車夫回道。
“嗯,”溫小六點了點頭,沒有太在意。
“六姑娘,您回來了,快請。今兒三老爺在府裏呢,昨日三老爺回來之後,老奴就将您回來了的事情跟三老爺說了,三老爺今日一整天都未曾出門呢。”門房谄媚着一張臉道。
“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奴才該做的。”
溫小六說完就要進去,腳步還未踏進門檻,就有一道略顯遲疑的聲音傳了過來,“謝少奶奶?”
溫小六轉過頭,見到叫住她的人,不由有些意外,“您這是?”
“不瞞謝少奶奶說,小的與少爺、姑娘一起來金陵,原本便是來尋人的,隻是打聽到的消息,說是那人曾在溫府待過,這才上門來打聽消息,隻是門房小哥說,府内根本就沒有此人,我們好不容易打聽到這消息,便想再确認一番,卻沒想到讓謝太太見笑了。”那車夫倒挺懂禮數,将事情說清楚之後,也沒有說讓溫小六幫忙的意思。
但溫小六既然見到了,總不可能真的當沒看見。
“不知幾位要找的是何人?”溫小六看了一眼先前見過的那蹴鞠少年,和站在他身側的那與自己年歲差不多,但帶着幕籬的女子道。
“我們要找的人姓柳,近不惑年紀,是名女子,聽說嫁入溫府,隻是不知是溫府哪一房,所以我們才來打聽一番的,隻是不知原來卻沒有這姓柳的女子麽。”車夫有些失落的道。
站在他身側的那二人聞言也明顯一臉失望。
溫小六聽了,眉峰卻是一動,“溫府确實沒有嫁進來的,姓柳的太太,不過”
溫小六話未說完,擡步朝着幾人走過去,轉而問道,“不知幾位找那姓柳的女子是.”
車夫看了一眼身側的兩位小主子,拱了拱手道,“實不相瞞,我們所尋之人,乃是兩位少爺姑娘的姑姑,因家中老太太如今重病在身,彌留之際一直挂念這位出嫁了的姑太太,老爺沒了辦法,這才讓小的帶着兩位小主子來打探消息。”
“隻是我們一路南下,到了金陵城之後,打聽到的消息甚少,便是姓柳的女子都鮮少,年齡能對上的更不用說。”
“後來聽聞溫府似曾有過柳姓女子進門,這才冒昧上門打攪,不想原來也是竹籃打水。”
溫小六聽了他的解釋,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你們打聽消息時,難道那人就未曾與你說過,入溫府的那女子,并不是做了太太,而是做了姨娘嗎?”
車夫似有些驚訝,忙搖了搖頭,“柳家雖說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但也斷不會讓姑太太去做,做.,”他話未言盡,分明就是不信的,“想必溫府的那位,應該不是我們家姑太太了。”
“今日多有打擾,還請這位小哥恕罪,既然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那我們便先行離開了。”這話自然是對着那門房小厮所說。
那小厮聞言,不敢在溫小六面前造次,卻也暗自哼了一聲。
“慢着。”
“不知謝少奶奶可還有其他指教?”車夫轉身,疑惑道。
“你們難道連人都不見,便斷定那人不知你們要找的人了嗎?”溫小六斂下思緒,微垂眉眼,語氣有些淡的道。
車夫微愣,以爲溫小六是想幫他們進去确認,忙拱手道謝,“多謝謝少奶奶挂心了,家中因隻有這一位姑太太,曆來都寵愛的很,小的想,老太太、老爺他們,定然是不會将姑太太送到别人府中受委屈的。”
“既如此,那你們走吧。”溫小六突然道。
說完便不再多言,轉身進了溫府。
“齊叔,姑姑已經近二十年未曾與家中聯系,便是祖母他們不舍得姑姑嫁與他人爲妾,可二十年間,誰又能說得清發生了什麽呢。”
“咱們一路打聽,鮮少遇上條件相同之人,錯認總比錯過的好。”
“不若還是去确認一番,您說呢?”那位年紀稍大些的姑娘,輕聲道。
她說話時溫溫柔柔,語調舒緩,直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舒服。
車夫想了想,覺得自家姑娘說的也是,若裏面那位,真的是他們的姑太太,要是錯過了,豈不是讓老太太心願難了?
“姑娘說的是,隻是此時要進去,那門房怕是不會同意,不如我們在這裏等一等吧,等那位謝太太出來之後,老奴再去求一求她。”
“嗯,”女子點點頭道。
溫小六已經一年多未曾踏進金陵城的溫府,此時再進府内,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今日的天氣,帶着微風,不算很熱。
以往人來人往熱鬧的府邸,現在看去,仆人都甚少見到一個,府内原本精心修剪的花草,因無人好好照料,現如今甚至長出了不少雜草,枝葉瞧着也許久未曾有人修建過,雜亂瘋長。
溫小六到了前廳,看了一樣桌案上積攢的灰塵,眉頭微蹙一下,讓白露拿出帕子來,将凳子擦幹淨,這才坐下。
等了有一會,她那位三伯這才姗姗來遲。
“哎呀,小六啊,沒想到你這去了京城居然還會再回金陵,看來還是你有良心,知道回來看看三伯,不像那些個沒良心的,去了京城,就被那邊的繁華迷了眼,也不願意回來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金陵城内,不管不問的。”三老爺進門之後搓着手,看向溫小六就開始一頓馬屁。
溫小六放下手中下人端上來的,不怎麽好喝的陳茶,笑了笑道,“三伯說哪裏話,祖父在京城,我們這些小輩自然也該在京城侍奉,若不然,難道讓大伯和二伯回來陪着三伯在金陵閉門思過嗎?”
三老爺聞言臉色一僵,尴尬的笑了笑,“小六這說的是哪裏話,老爺子在京城,那自然是該在京城侍奉。你三伯我也沒别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府裏太空了些,還是大家都在一處的好啊。”
“三伯若是喜歡熱鬧,不如小六去與祖父去封書信,将三伯的話傳達給祖父,看看祖父的意思如何?”
“這,這就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這金陵城一個人也挺好的,挺好的。就是你們有時間了多回來看看我就行了,對,你們回來看看我就行了。”三老爺說着眼神還不住的往溫小六身上瞄。
似乎在期待什麽。
溫小六知道他什麽意思,眉眼有些冷的笑了笑,“白露,你去把給三伯帶的東西拿過來吧。”
“是。”
三老爺聞言臉色一喜,搓着手看向溫小六,說話更沒分寸。
“還是小六知道心疼你三伯,不像我那兩個小兔崽子,一個出嫁了就不管自己親爹的死活了,一個就知道跟女人鬼混,現在怕是已經做了牡丹花下鬼了。”
“要說還是小六你懂三伯的苦,咱倆都是庶出,在這府中不受重視,老太太、老爺子啥好事都想不到咱們,最後還讓你嫁了個商人之家,你父親這事兒也真是做的太過了些。”三老爺說到此事還一臉的義正言辭,仿佛嫁給謝府有多受罪一般。
溫小六看他這讓人惡心的嘴臉,一句話都懶得與他多說。
隻等着白露将東西拿過來。
三老爺似也不在意,一個人在旁邊嘟嘟囔囔的說了不少。
直到白露拿着東西進來。
“三伯,聽說前兩日您身子不大舒服,我便讓大夫開了幾幅補身體的藥,今日過來拜訪,正好将藥拿過來,也希望三伯能好好保重身體,祖父在京城也能放心些。”溫小六讓白露将藥遞過去。
“藥?!”
“我身體好的很,我不需要藥!”
三老爺滿臉的拒絕,看向溫小六,臉上變得不滿起來,“小六啊,不是三伯說你,沒有你這麽咒自己親伯伯的吧,你要真有誠心關心我,不如直接給我點銀子,反正你現在嫁進了謝府,肯定不差錢,随手漏出那麽一點,也夠你三伯潇灑好一段日子了。”三老爺此時也不遮掩自己經常出府的事實了,直接伸手要錢。
溫小六早就見識過這位三伯沒臉沒皮的本事,當下也不過冷冷一笑,“我記着祖父是讓三伯在家‘修身養性’來着,既是‘修身養性’,那三伯要銀子做什麽?”
“這補藥雖說不是真金白銀,但能讓身體康健,自當是比起銀子來說,乃三伯此時更加需要的不是嗎?”
三老爺聞言,擡眸看向溫小六,便見她隻淡淡的笑看着自己,眼底卻沒什麽笑意,當下明白她是不會給自己銀子的了。
冷哼一聲,也懶得再與溫小六周旋,“人也看了,東西也送到了,既然你不願意資助一點你三伯,那你還是回你謝家去吧,這裏不歡迎你。”
“三伯莫不是忘了,這裏是溫府,是溫家人的府邸,可不是您一個人的府邸。”溫小六緩緩道。
說完也不管三老爺此時的臉色,便轉身帶着白露往外走去。
原本她是想去一趟玉笙院看看的,但此時看來,也沒什麽必要了。
說不得院子裏先前還留下的那些帶不走的東西,現在也被人給搬走了。
看着這前廳都無人打掃的模樣,玉笙院想必更加荒敗。
去了也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溫小六雖知道三伯是個什麽樣的人,但走的時候,還是覺得胸口積了一口郁氣。
到了門口,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