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雷鳴聲猝不及防的響起,巨大的響聲,像是山體突然崩塌傳來的劇烈震顫一般,讓人一陣心慌。
與之同時而來的,還有猝然出現的閃電。
猛然落下的光芒,刹那間劈開了被烏雲遮擋的黑暗。
隻是這光芒不過乍然而現,很快便消散。
電閃雷鳴之後,接連而至的,便是噼裏啪啦的大雨,嘩嘩落下。
與金陵城的細雨綿綿不同,夏日的京城,陣雨說來就來,落下的雨滴,比起如絲的細雨,卻要厚重的多。
砸在瓦片上發出陣陣響聲,甚至将屋内的細語說話聲也掩蓋住了。
街上的行人在雷聲來臨時,已經機靈的往回趕,隻餘三兩人怕是因路遠,還未到家,隻好躲在别人屋檐下,等待雨勢變小之後再行離去。
臨街的小商販,此時自然也無法再做生意,都收了攤,回家了。
以往熱鬧的街市,因這一場雨,瞬間變得寂寥空蕩起來。
“這雨,來得真快。”溫小六站在屋内,透過窗戶,看着沒有間斷一般落下的雨幕喃喃道。
“少奶奶,雨有些大,還是将窗戶關了吧。”白露不知何時進來,輕聲道。
“嗯。”溫小六點頭,伸手去關窗戶。窗戶上挂着的風鈴不小心被她碰到,發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隻是雨勢過大,這動聽的音律,此時摻雜着嘈雜的雨聲,變得淩亂起來。
“金科哥哥今日不得休沐,一會回來那油紙傘怕是不頂用,你将府裏的雨衣拿兩件給他們送去吧,順道也給車夫拿一件。”溫小六吩咐道。
“是。”白露福了福身之後便轉身出去了。
溫小六回身看着桌上還未寫完的書信,重新坐下,提筆繼續。
——冉姐姐若是要來京城,小六自是掃榻相迎,隻北辰書院徒留曹姐姐一人可否?如若不着急此事,冉姐姐不如等臘月時,書院放假,與曹姐姐一同來京城閑渡些時日,再與曹姐姐一同回去。
——對了,不知曹姐姐如今與張先生二人如何了?何日能吃到二人的喜糖呢?曹姐姐的添妝禮小六早已備好,不如趁着此次便送過去,若是不及告知,便權當提起祝福了。
溫小六又零零碎碎的寫了些瑣事,這才将書信封好,也未曾喊下人進來,而是放在了一邊,準備等雨稍小一些,再吩咐人将信送出去。
且這次她确實準備将給曹姐姐的添妝禮也一起帶上,所以怕是不好走驿站那邊了。
寫完書信,屋外的雨勢還未見小,卻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此時烏雲蓋頂,已經瞧不出是何時辰。
溫小六看了一眼沙漏,這個時辰,金科哥哥應當已經下衙了。
今日本該休沐,總不會還要加班才是。
思緒剛落,便聽到院子裏傳來跑動聲。
不一會,房門便被人推開。謝金科如同落湯雞一般,濕漉漉的出現。一身的衣衫全都被淋濕,狼狽不堪。
溫小六何曾見過謝金科這般模樣,愣了一下之後,忙吩咐人去燒熱水,再去煮姜湯。
“金科哥哥,我怎麽瞧着這雨沒有停歇的趨勢。”溫小六拿了幹淨的布巾遞給謝金科,又去翻找幹淨的衣裳。
“嗯,欽天監那邊算出來怕是暴雨要持續兩日左右,京城的下水通道除皇宮外,其他地方一直做的不算很好,這雨勢如此持續下去,怕是會出問題。”謝金科一邊擦着臉頰一邊道。
不止是地下水的通道,河道、水壩,若是加固做的不好,問題更大。
溫小六聞言蹙眉,有些擔心。
謝金科見她這模樣,放下手中的布巾,擡手揉了揉她的眉心,“放心,有皇上和百官在,不會有事的。”
溫小六不止擔心百姓會出事,還擔心書院建設的問題。
“也不知書院那邊如何了。”
“那邊地勢稍高一些,隻要地基穩,便不會出什麽大問題。”謝金科安慰道。
“嗯。”
二人正說着話,外頭傳來行露的聲音。
“少奶奶、少爺,熱水備好了。”
“你快些去洗漱吧,别着涼了。”溫小六推了推謝金科道。
等人走了,溫小六看着屋外沒有絲毫減緩的雨勢,不由想起了她小時候那年的情景。
同樣是大雨瓢潑,一連好幾日,以緻堤壩被沖毀,許多百姓受災,生了亂子,他們也不得不往松泉村避難。
在松泉村的日子雖是她小時候最開心的一段時日,但在去往松泉村的路途中,她同樣見到了一生都難以忘記的災民慘狀。
這些悲慘,是她最不願意回憶的一部分。
可是此時,看着如瀑布般往下落的雨幕,那些被壓在心底的回憶,卻突然不受控制的湧現。
“行露姐姐。”
“少奶奶。”
溫小六看着進來的行露,張了張嘴,最後卻又将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沒事,你去幫我看看姜湯好了嗎。”
“是。”
謝金科沐浴完回來時,姜湯已經放在桌上,溫小六卻不在房内。
将溫熱的姜湯一口飲下,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水,将那辛辣的味道壓下,這才轉身,準備去問溫小六的去向。
溫府。
李二公子在這裏跪滿兩個時辰時,已經過了午時,雨還未落下來,隻是天暗沉沉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準備将背上的荊條拿下來,隻是他一個人卻不太好操作。
正好溫懷良用完午膳,父親嫌他吃的太多了,逼着讓他出來消食。
他原本滿心不樂意,又想起前院還有一個在負荊請罪的人,便溜溜達達的往前院來了,打算繼續看人家的笑話。
到的時候,正好瞧見那位李二公子已經站起身,正鼓搗自己背上的荊條。
溫懷良摸到屋外下人的身側,悄聲問,“他時辰夠了?”
“回孫少爺的話,夠了的。”下人恭敬道。
“這麽快啊?”溫懷良似有些失望的模樣。
二人在外頭嘀嘀咕咕的說話,溫懷良雖壓低了聲音,但離得近,李二公子自然能聽見。
轉過身來,瞧見是溫家的孫少爺,他身上那股子纨绔子弟的氣息便不由自主的露了出來,“喂,溫家的,過來幫我把這東西弄下來。”
溫懷良聽他這命令的語氣,毫不領情的道,“你叫誰呢,我們家可沒有叫喂的。”
“叫的就是你!你爹怎麽教你的,我算起來也是你長輩,長輩說話你都不聽的嗎?”李二公子道。
他年紀與溫子元差不多,隻不過從小一直被父母和大哥縱着,所以性子養的跋扈,明明已經到了而立,卻還如孩子一般,性子半點都不沉穩。
“哼,我可沒有當着我的面下跪的長輩。”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你爹沒教過你嗎?”李二公子漲紅了臉道。
“教了,但是那得先是人才行。”溫懷良也是個不吃虧的主兒,在看到溫纭臉上的傷口之後,本就對這位李二公子印象不好,方才那番頤氣指使的話,更讓他對面前這人不喜,自然也就不客氣起來。
“你!你敢說我不是人!?”李二公子指着他的鼻子道。
“我又沒指名道姓,你自己要對号入座,與我有什麽關系?”溫懷良聳聳肩道。
“你!”李二公子口舌不夠伶俐,明顯說不過溫懷良。
但說不過不代表就會就此罷休。
“既然你爹管教不好你,不如我來替他管教管教。”李二公子總算将背上的荊條給解了下來。
也顧不上将衣衫穿上,拿了荊條便朝着溫懷良走了過去。
溫懷良沒想到這人居然如此無恥,還敢仗着是自己長輩,就要教訓自己,愣了一下之後忙跳起腳來就開始往外跑了。
李二公子此時上半身未穿衣裳,隻要稍微有點廉恥之心,自然也不會跟上去。
隻是他的衣服大哥沒有順道給他拿過來,馬車怕是也早就回府了,他若是要回去,也得先在溫府借一套衣服穿上再走。
此時才突然後悔起方才将那小子給吓走了。
李二公子眼神轉悠半響,看了一眼外頭站着的仆人,喊了一嗓子,“喂,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仆人有些爲難的看了一眼李二公子,低聲道,“那個,李公子,我們家大少爺交代了,說您要離開的時候,若是想要借衣裳,誰都不準借,若是借了,那奴才就得跟您一樣,光着上半身在這裏站着了。”
李二公子沒想到溫子元這麽狠,臉上陰雲密布,比之外頭籠罩着的烏雲更加黑沉沉的。
隻是那奴才的話,卻沒有讓李二公子念頭。
不管那仆人肯不肯,上前便直接将他的衣裳用蠻力拽了下來,“我他娘的管你明日怎麽站着,你能丢臉,爺能丢人嗎?爺能穿你的衣服,那也是你的榮幸。”
言罷便将那身奴仆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隻是他才走出去不過一會,本想去叫輛車再回去的,畢竟他跪了這麽久,雙腿已經難受的不行了,頭頂就傳來轟隆的雷聲,除了雷聲,閃電接連而至。
李二公子這個人,平日裏無法無天慣了,膽子卻不算大。
特别是這轟隆的一聲,好像将天都要炸開的響聲,讓他心跟着一跳。
又是一聲雷鳴。
這下李二公子甚至來不及多想,整個人便朝着前方如無頭蒼蠅一般跑去。
街邊有因估算着要下去,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的小販,倒黴的被他撞上,剛收拾好的東西,又撒了一地。
沖着對方罵罵咧咧起來,見那人好似沒聽見一般,隻顧往前沖。
歎了口氣,隻能自認倒黴的重新收拾。
而這個時候的李二公子,雷聲一聲接一聲,讓他的心也跟着一抖接一抖。
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想不起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李二,你這是跑什麽呢?”突然有個人将他的胳膊給拉住了。
李二公子被人拽住,無法往前奔跑,臉上帶着驚恐的看了過去,“夏兄,正好,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說着就拽着夏公子的衣袖,不肯松開。
夏公子見他這模樣,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二公子,“怎麽,你這怕打雷的毛病還沒好?”語帶調侃,細聽似還能察覺道一絲鄙夷。
李二公子此時正害怕,哪裏聽得出來。
“你怎麽不走了,這雷馬上又要下來了,一會若是讓雷劈到了,那是要死人的!”李二公子的那張臉,帶着驚恐的認真,望着夏公子。
“死又何懼,活着才是生不如死。”夏公子看着李二公子,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
李二公子此時哪有時間與他打啞謎,見夏公子不走,拽着他的衣袖就要往前方走去。
“松開,那前頭是出城的方向,你要去,我可不去。”夏公子抽了抽自己的衣袖道。
“你怎麽沒坐馬車?”
“你怎知我沒坐馬車?”夏公子見他這個模樣,覺得他心内的打算不宜此時說出來,便不想再跟他周旋下去。
“馬車在哪?我跟你一起回去。”李二公子毫不客氣道。
夏公子雖習慣了他這自以爲是的樣子,但還是覺得很是不喜。
“那邊。”擡手指了個方向。
李二公子看了過去,那駕車的車夫似有些眼熟,但此時一個驚雷下來,讓他來不及深思,便直接竄了過去,讓車夫停下,手腳并用的爬了上去。
屋内的人見到突然有人爬上馬車來,驚聲尖叫起來。
“你是何人?誰讓你上來的?”梳着丫鬟發髻的青衣女子,怒氣沖沖的指着李二公子,說話時還不忘将自家姑娘護在了身後。
那尖叫聲蓋過了驚雷聲,李二公子這才擡頭,發現這馬車内坐的居然是不知哪家的千金。
他混不吝慣了,本就因那驚雷吓壞了,又見馬車内的女子長得漂亮,更加不想下去了。
“這可不是小爺要上來的,而是天意讓小爺上來的,所以小爺今日怎麽都不會下去的。”李二公子聞着馬車内女子身上獨有的幽香,放松了心神道。
“你,你怎麽這般不要臉!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名聲都要叫你毀了,你還不趕緊給我下去!”丫鬟見他身上穿着一身仆人的衣裳,以爲是誰家的傭人,說話間自然不客氣。
見他絲毫不爲所動的樣子,不由叫了一聲已經将馬車停下的車夫。
“秦叔,快将此人打下馬車去,别讓他壞了我們家姑娘的名聲!”
外頭駕車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聽了丫鬟的話,忙答應一聲,将車簾掀開,拽着李二公子的胳膊便往下拉。
“你個老頭,知不知道小爺是誰?你今天要是敢對小爺動手,信不信小爺明天就讓你在這京城待不下去?”李二公子還從未被一個下人這般對待過,怒罵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