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因擔心人多,所以溫小六在前一天晚上便到了青龍寺,直接在這邊的禅房内住下。
謝金科請了一日的假,陪着溫小六。
一早,溫小六沒等寺内的晨鍾響起,便睜開雙眼,醒了過來。
辯論是辰時末開始,此時天色還早,溫小六洗漱過了之後,便坐在寺中和尚做早課的大堂内聽他們誦經。
似乎這樣才能安撫内心的緊張感。
“少奶奶,前頭有人來了。”芒種就算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聽到她語氣中的興奮。
溫小六一愣,“這麽早便來了嗎?”
“奴婢也覺得奇怪呢,春劍将人引進來的時候,問了一句,那些人說是擔心來晚了沒了位置坐,所以便早些過來了。”
溫小六沒想到這麽早便有人過來,忙站起身,準備往前頭走去。
隻是她剛剛走出幾步遠,便停了下來,轉身往居住的禅房走去。
“芒種,你去問問他們,可有用過早膳,若是沒用過的話,介不介意寺内清淡的膳食。”
“是。”芒種高興的應了一聲,便往外走去。
先來的都是山腳下的百姓,他們離得近些,本就對青龍寺有些感情,見這裏有盛會,便想着過來湊湊熱鬧,見還有免費的早膳吃,高興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第一批來的一共十幾個人,看着像是三家人一起來的,有父親帶着兒女的,也有夫妻兩個來的,還有一戶是父親帶着兩個兒子過來的。
看着都比較樸實。
将人安置好之後,溫小六便回房開始準備起來。
“上山的路都安排妥當了吧?”溫小六問屋外的行露。
“少奶奶放心,逍紅姑娘和谷護衛等人都在外面,想必不會有事。”
溫小六此時還不知,爲了防止出問題,坐在大殿上上朝的皇上,特地大手一揮,讓衆朝臣今日早朝可以提前結束,又吩咐京兆尹的人,帶着一百人前去青龍寺幫着維持現場秩序。
那位禦史大人,今日卻是皇上特地準其一天假,讓他直接去青龍寺便是。
“溫大人,今日福昌縣主與徐大人這場辯論,可是千古難得一見,想必溫大人也會去看的吧?”走到溫崇旁邊的齊大人笑眯眯道。
“怎麽,齊大人不打算去看看?”
“自是要去的,我那出嫁了的閨女,可是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一定得去,若是不去還不得鬧翻了天。”齊大人狀似無奈道。
“既如此,那齊大人如不嫌棄,一同去如何?”
“榮幸之至。”
二人出了宮門之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往青龍寺去了。甚至連官服都未曾換下。
辰時初刻的時候,霜降從外面跑到溫小六的禅房内,“少奶奶,外頭準備的蒲團不夠了,這可怎麽是好?”
“不夠?咱們當初不是準備了一千個嗎?怎會不夠的?”溫小六驚詫道。
“您若是出去瞧一瞧便知道了,現在外頭的場地上,已經坐滿了人,密密麻麻一片,還有許多人站在外圍,甚至有人直接坐在了地上,奴婢瞧着怕是再過一會,那院子裏就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霜降激動的臉都紅了。
溫小六也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她預料有五六百人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現在居然來了一千多人。
“我去找寺裏的方丈,問問可還有多餘的蒲團,你再去少爺那邊,問問他有沒有辦法能讓謝家再送些過來,不論是蒲團還是凳子,隻要能坐的都行,便是椅子的靠墊也行。”說完之後溫小六便腳步匆匆的往方丈的院子去了。
“丫頭,跑這麽急做什麽?”
“先生,”溫小六停下腳步施禮,便見身上穿着官服的好幾人跟在東陵先生身後,“前頭來的人比預計的多,小六這會要去看看方丈那邊可還有多餘的蒲團,便不與先生多說了。”
“你去找方丈,不如直接問老夫。”
溫小六滿臉問号的看着東陵先生。
卻見東陵先生揮了揮手,那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男子便不知從哪裏出來,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愣着做什麽,還不跟上去。”東陵先生拍了拍溫小六的胳膊道。
溫小六這才反應過來,忙跟着那人走了。
“師父對小師弟夫妻倒是不錯。”
“這‘老來得子’自然得到的疼愛多些。”東陵先生淡淡道。
“那師父覺得這女子書院一事,到底該不該進行下去呢。”
東陵先生看了他一眼,“那你覺得,女子是不是這天下蒼生中的一份子呢?”
“師父這話說的,陰陽調和,這有陽有陰才能不失平衡,女子自然是這蒼生中的一份子的。”
“那不就結了。”東陵先生說完便往後院去了,不再理身後學生滿臉迷惑的模樣。
“師父方才是何意?”男子問身後的師弟。
“師父怕是在說,陰陽既然各占一席之地,男子能讀的書,能開辦書院,女子自然也不例外。”身後年輕些的一名男子上前道。
“可若是如此,那豈不是有違祖宗定下的規矩!”
那人聞言便不再說話。
到底是祖宗的規矩重要些,還是如今的師父重要些,師兄糊塗,他可不糊塗。
師父如今是天下大儒,他說的話,天下書生都奉爲人生信條。祖宗的規矩都是死的,而師父的人卻是活生生的。
高下立現。
這樣的道理,他想不通師兄爲何想不明白,雖然如此,也沒在面上表現出來。
溫小六從那位師兄那裏拿到了約莫五百個蒲團,便讓春劍找人分發下去。
趁着這個空檔,溫小六走到外面偷偷的看了一眼,便見原本空蕩蕩的場地,此時果真如霜降所說,已經毫無空地,全都坐滿了人。
甚至還有幾歲大的孩子,坐在父母身上,來回好奇的張望。
這次的辯論,與上次青雲寺的講經不同。
溫小六并未特地分出禅房,讓女子或是有權勢有銀錢的人安靜的聽。
而是直接在場地中間,豎起了長長的屏風,将男女簡單分隔開來。
而不管是官家太太千金,還是普通百姓婦人,來得早,坐的位置便靠前,來的晚了,那便隻能坐在外圍。
沒人擁有特權。
此時,溫崇幾人穿着一身的官服,坐在中間的位置,旁邊的百姓下意識的離得遠了些,隻是眼神卻時不時的看向他們,眼裏滿是好奇。
溫崇的性格曆來比較溫和,見旁邊的百姓好奇的看着自己,特别是那被大人抱在懷中的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溫綸的官帽。
“小姑娘,知道這個是什麽嗎?”溫崇将頭頂的帽子拿了下來,遞給小姑娘問。
抱着孩子的百姓見狀,忙有些驚恐的抱緊孩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差點就跪了下去,“這位大人,小女不懂事,還請您不要與她一般計較。我們這就去外面。”說着便要站起身。
溫崇沒想到這百姓如此害怕他,忙将人拉下,“這位壯士,小姑娘可愛的很,我怎麽會怪罪她,還請您坐下吧,這位置本就是你自己的,若是你走了,豈不是讓後來者占了便宜。”溫崇笑了笑道。
那人見溫崇這般好說話的模樣,将信将疑的坐下了。
“多謝這位大人。”
“是我該說抱歉才是,沒想到不過一句話,卻讓你們差點誤會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爹千叮咛萬囑咐,讓我們不要得罪大人物,不然自己出了事不要緊,若是牽連了家族,那就是千不該萬不該了。”那看着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有些憨厚的笑了笑道。
溫崇與旁邊的齊大人對視了一眼,他們倒不知,原來在百姓的心目中,做官的便這般吓人嗎?
好似會吃人一般。
“你這孩子幾歲了?”
“回大人的話,五歲了。”
“不用這般拘謹,随意一些便好,今日大家坐在這邊,便都是一樣的身份。”
“大人您說笑了,咱們便是坐在一處,也不是一樣的人的,您瞧瞧您身上的官服,然後再瞧瞧小的身上的衣衫。”那男子笑了笑道。
臉上的笑是淳樸的,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溫崇忍不住深思起來。
一個人所代表的的身份,從來就不是一句話就能消解的。
“這位壯士說的不錯,是我着相了。”
溫崇不再糾結身份一事,溫和的問着男子如今的生計如何。
比溫崇和齊大人來的還要晚些的官員,瞧着滿滿當當的人,看向身側的春劍,“你方才說的意思,是來的早便坐在前頭,來得晚便哪裏還有位置便做哪裏?”
“回這位大人的話,正是如此沒錯。”春劍揚着笑臉道。
“可這如今哪裏還有空位?難不成你讓老夫這般站着不成?”官員生氣道。
“那小的便冒昧問一句,您今年高壽?”
“怎麽,你們這裏聽個辯論,還得問人年齡不成?”官員更是生氣道。
“這位大人想差了,小的在出來迎客時,少奶奶特地交代過,若是年滿五十至以上的,便特地準備了舒服些的椅子,不用盤腿坐在這蒲團上。”
“啊,那正好,老夫今年剛好年滿五十,到了知天命之際,你帶我去那椅子之處吧。”官員指着春劍道。
“我說劉大人,您說這話也不害臊?您這庚子年八月生的人,如今到五十,還差着幾個月呢。您不能因爲這奴才什麽都不知,便欺負人家吧?”
春劍看向那官員身後說話之人,雙眸一亮,忙上前施禮道,“三少爺、三少奶奶。”
說話的正是溫子泫和齊婉柔。
那劉大人與溫子泫是同僚,雖年紀相差好幾輪,但就因這劉大人做事有些自私自利,極易得罪人,便升遷困難,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官罷了。
那劉大人見是溫子泫,雖然生氣,但溫子泫的身份他卻得罪不得,皮笑肉不笑的道,“沒想到溫大人将老夫這生辰記得這般清楚。”
“說起來我能記得如此清楚,這還多虧了劉大人才是。若不是您從今年開年時便提起您今年八月便到了知天命之年,一直到昨日都說了不下三四遍,我也不可能記得如此清楚。”溫子泫說完也不管那劉大人鐵青的臉色,便問春劍哪裏還有位置可以坐下。
春劍瞥了一眼那位劉大人,忍笑忍的肚子都要痛了,見溫子泫問話,忙收了表情,“三少奶奶在那邊,還有些位置可以坐,不過男子這邊已經沒有多餘的位置了。三少爺您等一會,奴才去問問那些百姓,可願意給您挪個位置出來。”說罷春劍便招手讓站在女子那邊伺候的婢女過來引着齊婉柔過去。
自己便去與人商讨去了。
沒一會便走了過來,手上還拿着一個蒲團。
“三少爺,那裏空位比較大,奴才問過他們了,他們願意讓您在裏邊加個位置,您趕緊過去吧。”春劍招呼溫子泫道。
溫子泫與那劉大人打了個招呼,便往那邊去了。
那劉大人見春劍見人下菜碟,氣沖沖的就想轉身離開,隻是瞧着前面那些身穿官服,官位比自己高的人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裏,自己這般走了,若是讓上官知道,豈不是落人口舌。
最後沒辦法,便拉了個百姓,正要用自己的官壓讓人家把位置讓給自己。
卻見突然不知從哪裏出來一個身穿侍衛服飾的男子走了過來,“誰讓你搶人家位置的?”
劉大人轉頭一看,這不是禦前侍衛穿的服飾嗎?
這裏怎麽會有禦前侍衛的?!
“我,我,我沒有,”哆嗦着說完,忙站起身,“你坐,你快坐,這是你的位置,不要跟我客氣了,快點坐。”劉大人将先前那百姓按回去坐下,之後又讨好的看着那侍衛笑了笑。
“再讓我看見,就不是口頭警告這麽簡單了。”說完便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等人走後,劉大人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臉上冷汗也跟着冒了下來。
皇上的禦前侍衛一般都是由趙旦在管着的,趙旦那個人,上過戰場殺過敵,且極其得皇上信任,若是得罪了他,那後果,可比得罪溫子泫要嚴重的多。
那劉大人隻覺自己今日運氣極其不好,哪哪兒都不順,但又不敢離開,最後便隻好幹脆就坐在原地,等着開始。
隻是沒坐一會,便有個人拿了個墊子過來,讓他墊在地上坐着。
如今的天氣還有些微涼,若是席地而坐,怕是很容易寒氣入體。
所謂溫小六給年紀大些的人準備了椅子,那些年輕些的,不管身體多好,都要坐在墊子上,這樣才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