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天空一早便突然變得陰沉起來,不複前幾日陽光明媚的炙熱。
黑壓壓的烏雲從遠處不斷聚集而來。
街上的行人也比昨日少了很多。
秦淮河邊的垂柳,被呼嘯的風吹的飛揚而起。
下午時分,雨勢驟然而至。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突然而急促,嘩嘩落下的雨水,不像是江南煙雨朦胧的綿綿細雨。
反而有些像是北方磅礴的疾風驟雨。
随着雨勢而來的,是雷鳴閃電。
天空變得越發黑黢黢起來。
溫府此時除了雨聲,便再難聽到其他聲音。
各屋子裏,都燃上了油燈,下人全都躲回了屋子,輕聲細語的說話。
秦嬷嬷就是在這樣的大雨傾盆下,從屋外敲響府門,進了玉笙院。
身上的蓑衣早已濕透,雨水順着脖子,流入衣衫内。
“嬷嬷,快進來,我去給您打盆熱水來,您先洗洗,将衣裳換下。”霜降在外面,幫着秦嬷嬷脫下蓑衣,又急忙轉身去打熱水。
秦嬷嬷沒有阻止。
驚蟄則跟在秦嬷嬷身後,進了屋子,幫着找衣裳。
等她收拾好之後,這才有功夫問了一句,“姑娘呢?”
“回嬷嬷的話,姑娘此時正與夏枝姐姐,還有芒種幾人在廚房做醬牛肉呢。”霜降語氣有些歡快的說。
“嗯,一會姑娘回來了,你過來與我說一聲。”
“是,嬷嬷。”
說罷,二人便都出去了。
秦嬷嬷從箱子裏拿出賬冊、算盤來,開始對鋪子裏的賬目。
等溫小六回來的時候,雷鳴閃電聲已經停歇,隻餘逐漸減緩的雨勢,還在撲簌簌而下。
“嬷嬷,您找我?”溫小六敲了敲秦嬷嬷的房門,推門進去。
一隻手上還端了個托盤。
“這是我們方才做好的醬牛肉,切了一點過來,正好給嬷嬷也嘗一嘗,看看芒種的手藝是不是得了您的真傳。”說着将托盤放在桌上。
白色的磁盤上,放着刀工很好,切得整齊的深色牛肉片。
色澤油亮,肉質看着不老不柴,中間帶着一絲鮮紅。
正是姨娘最喜歡的火候。
牛肉被清理的很幹淨,那些煮過牛肉的花椒大料,沒有一粒落在上面。
拿起旁邊放着的雙箸,夾起最側邊一塊牛肉,送入嘴裏。
抿唇細嚼。
全部咽下去之後,秦嬷嬷才緩緩道,“火候足夠,肉質上乘,隻是味道卻稍稍有些重,鹽放的多了一些。”
“嬷嬷一語中的,夏枝姐姐也說,初時吃不曾覺得鹹,隻是多吃幾片之後,便會覺得口中幹渴,倒是有些廢茶水。”溫小六盈盈笑道。
“不過能做成這樣已是不錯,各人口味不同,老奴吃慣了清淡食物,便覺得有些重了,若是本就口重之人,怕還會覺得輕了些。”秦嬷嬷又贊揚了兩句。
溫小六點頭。
醬牛肉吃的本就是它的味重,略有些鹹,倒也算無傷大雅。
秦嬷嬷說完便将托盤推到一邊,擦了擦唇角,正了神色,看着溫小六道,“姑娘,三太太的事情有結果了。”
溫小六擡眸,臉上的笑冷了冷,“嬷嬷您說。”
秦嬷嬷停頓了一下,臉上難得帶了一絲猶疑的模樣。
她實在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啓齒。
這樣的事,本不該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聽的。
但,如今這玉笙院,做主的卻隻有姑娘一人,歎了口氣,斟酌了一下語句,這才開口道,“姑娘可還記得先前三太太是因何被老太爺送往松泉村的?”
溫小六微愣了一下,緩緩點頭,“自是記得。”
“那日,三太太被送往松泉村之後,那男子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老太爺注重顔面,出了這樣的事,自然也就無心再去徹查那男子的身份。”
“那男子是誰?”溫小六很快反應過來問道。
秦嬷嬷沒有回答,反而又問了她一個問題,“在懷安縣城時,溫府隔壁住的那家人,姑娘還記得嗎?”
溫小六點頭。
雖記得,印象卻不太深了。
隻知那家的太太,性格有些潑辣,丈夫好像是個秀才。
“嬷嬷這樣問,難不成此事與他們有關嗎?”溫小六緩緩問道。
“不錯。”
秦嬷嬷也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居然會落在她們想都未曾想到的人身上。
“可是我們從未與他們家有什麽瓜葛,他們卻爲何要來謀害姨娘?”溫小六臉上方才還淡然的神色皲裂,難以置信的問。
秦嬷嬷想到她查到的理由,眸中溫度冷了下來。
“姑娘,姨娘不是曾與你說過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嗎?”
“都說此事乃褒姒紅顔禍水,迷亂君王,緻使周幽王失了諸侯信任,導緻周朝國度東遷,最後成了東周。”
“可女子容貌乃父母所賜,而男子喜好顔色,爲了博美人一笑,将國丢之不顧,又豈能将錯全都推倒在一個女子身上。”
溫小六看着秦嬷嬷,聽着她講起姨娘說給她聽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緩緩明白過來。
此事,與姨娘的容貌有關。
秦嬷嬷看姑娘明白過來,便停下這個故事,繼續。
“鄰居家的那對夫妻,本就有些門不當戶不對。那男子自诩爲讀書人,卻娶了個目不識丁的妻子,整日不得志。也不知何時,心中對姨娘起了心思。”
“隻是我們在懷安縣城住的時日并不長,又遇上了水患,且姨娘更是隻與那秀才打過一個照面。”
“誰知那秀才,竟心生妄念,打算着考中舉人,便休棄妻子,來金陵尋姨娘。”
“隻是他的計劃,在偶然一次酒醉時,被他妻子聽了去,那婦人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計劃了許久,而金陵城又相距懷安有些距離,不好施展。”
“等她找到合适的契機,便已經是兩年後了。”
“那秀才最終自然也是未曾中得舉人,聽說甚至連鄉試都沒有參加。”
鄉試要來金陵城,他那潑婦一般的妻子,怎麽可能會放心他來金陵。
更何況,那婦人本就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根本就不想自己丈夫繼續讀書科舉。
“而那位被老太爺用了銀子,打發到偏遠地區去的男子,卻是那婦人的一個遠房堂弟,家中窮困,隻是長得不錯,身材魁梧結實,這才被那婦人看上,哄了過來引誘三太太上鈎。”
秦嬷嬷說到此,不由又覺得三太太此人,不夠聰明,德行有失,更無廉恥之心,偏還貪心不足蛇吞象。
不然也不至于毀了自己,也毀了姨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