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一行人收拾好了,時間也已經很晚。
秦嬷嬷帶着芒種去廚房準備飯菜。
好在他們一直都帶着幹糧,此時不過借用一下廚房即可。
寺廟裏不便食用葷菜,便将帶過來的腌漬的菜,拿出來幾樣,用油清炒一番。
又跟廟裏的師傅摘了些蔬菜,炒了幾個時蔬。
也不用廟裏的碗筷,都是自帶的。
弄好後,端進各僧房中。
芒種将謝家少爺的東西給了春劍之後,便端着托盤來到姑娘住的那間屋子。
溫小六此時剛洗了澡,頭發還有些濕,白露正拿着帕子幫她絞發。
“姑娘,用膳吧。”芒種将吃食放在桌上,輕聲道。
“嗯,你們也趕緊去吃吧,一會過來收拾就好。”溫小六揮手讓白露停手,溫言說道。
二人對視一眼,本來就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走了這麽遠的路,又是下雨刮風的,此時自然也很累。
見姑娘自己在這裏用膳,應該無甚大事,猶豫一下,便轉身出了房間。
等人出去之後,溫小六擡起手背,輕輕碰了碰臉頰,感覺好像有些熱,也不知是不是因方才沐浴時,水溫有些燙。
沒将此事放在心上,看着面前的飯菜卻沒什麽食欲,拿起筷子勉強吃了幾口,便放下了。
想起姨娘一個人在那黑漆漆的屋子裏呆着,無人陪伴,不由穿上外衫,拿着一盞油燈,去了放置姨娘棺木的屋子。
棺木放在一間空屋内,許是久無人居住,也就未曾想過打掃。
進去時,有灰塵落下,屋頂怕是未經修繕,有一處正漏着雨。
屋外的強風肆虐,瓦片被掀的發出陣陣碰撞聲與風中的嗚咽聲混合交集在一起,若是其他人在這裏,怕是會覺得無比吓人。
溫小六走到棺木跟前,拿出手帕輕輕将棺木上沾染的泥土及灰塵擦拭幹淨。
突然一陣風吹來,虛掩着的門被破開,盡管是夏日的涼風,卻也讓人冷的打起寒顫來。
雞皮疙瘩滿身。
溫小六拿起放在地上的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油燈,找了個擋風的角落重新放下。
“姨娘,這裏有些黑,還有些破舊,您先忍着些,等到了地方,我再讓人準備好一些的屋子給您。”
“今日我瞧見姚大娘了,幾年不見,大娘還是原來的模樣,甚至似乎比以前的精神更好了些,也不知吃了什麽好東西。”
“秋霜姐姐嫁到姚家,想必也過的還不錯。先前聽聞她已經有了第二個孩子,說是個女孩兒呢,也不知長得什麽模樣,是不是同秋霜姐姐一般性格。”
“我還瞧見姨娘同姚大娘開的那間鋪子了,與以前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架子上的東西,似乎多了不少,櫥窗裏的那些小娃娃,現今也換成了一些花瓶裝束,倒是很漂亮。”
“隻是可惜不如姨娘做的那些東西來的有新意。”
“懷安縣城也沒什麽變化,許是這兩年賦稅減輕了些,皇上勵精圖治,到底百姓的臉上,比之前看着富足了些。”
“姨娘,你說大家都在慢慢變好,爲何你卻偏偏就此撒手而去了呢?”
溫小六靠在棺木背後坐着,抱着雙腿,說完便将頭埋在雙膝之間,壓低了聲音嗚咽起來。
被極力壓制的哭聲,聽起來就像是剛剛出生的幼貓不幸被遺棄,找不到母親,而絕望的嘶啞鳴叫。
讓人聽之不由跟着覺得心碎。
謝金科找到這裏的時候,聽到這就是這伴随着風雨呼嘯隐隐傳來的哭聲。
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中,明明該是讓人覺得可怖的場景,可是那無比熟悉的聲音,卻讓他隻覺心口被人用力捏住一般的疼。
擡步走了進去,盡量放低聲音。
被風吹得吱呀作響,已經壞了的門,被他細心關上,用有些腐朽的栓木插上,總算安靜了些許。
走到溫小六旁邊,與她一般靠着棺木坐下,将脫下的外衫搭在她身上,手蓋在她頭頂,輕輕揉了揉。
“我剛去溫家族學的時候,幾乎每日都會受到覺得我的家世侮辱了學堂的人的欺辱。”
“在家中時,我讀書的天賦尚可,又是幼子,大家對我忍讓、疼愛,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就連教導我的夫子,也因我讀書的天賦,從不責罵。”
“久而久之便讓我内心生出一種,這世人皆與我不在同一條路上的感覺。”
“而這樣的驕傲,便在入了溫家的學堂被打破。”
“不是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而是知道了,這世上,并不是隻有讀書一件事情。”
“那些人家世比我優秀,讀書甚至不需要如何用功,家中長輩便安排好了一切。”
“且就算他們成日欺辱打罵于我,我的反抗,卻也隻能換來更加厲害的嘲笑與欺辱。”
“這樣的待遇日複一日,我卻從未想過要将這些事情告知與家中長輩。”
“不是不想說,也不是不委屈。隻是知道就算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還會徒增他們的煩惱罷了。”
“學堂裏對我來說如同暗無天日的日子,過了約莫一年之後,有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卻在某一日突然從天而降。”
“就像是觀音座下的小仙童,身上帶着聖潔的光芒。”
“面對好幾個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少年,卻照樣挺着胸膛,目光不懼不畏的爲我辯解,爲我打抱不平。”
“這是從我入了學堂開始,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個人,這般無所畏懼的模樣站在我的身前,用小小的身闆保護我。”
“自那日後,我便換了一種活法。”
“我想,既然一個年歲比自己小了許多的女孩兒,都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指責不公,那我又爲何要這般忍氣吞聲的活着呢?”
“我雖從不與他們正面沖突,卻也學會了側面應對,如何讓自己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裏全身而退。”
“及至後來,我心境大變,寫下那首詩詞,最終因緣際會被東陵先生收歸門下,這都多虧了那個小小的女孩兒。”
“如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已然可以定親了的姑娘。”
說到最後一句,似有些歎息的模樣。
溫小六在這緩緩叙述的聲音中逐漸平息了悲傷,哭聲也慢慢消散。
待他說完之後,擡頭看向謝金科,“原來金科哥哥,卻是那個時候便已經對我心生喜悅了嗎?”
一句話說出來,二人不由都相視一笑起來。
謝金科灼灼的看向溫小六,“是啊,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卻未曾料到最後是你來向我提親。”
這有些揶揄的語氣,讓溫小六不由臉色微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