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的門開着,剛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小孩子“啊,啊,啊”的叫聲。
嗓音稚嫩清脆,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柳姨娘腳步突然停頓下來,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情緒如潮水般翻湧,胸口漫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眼眶有些熱。
“姨娘?”冬靈抱着才幾個月大的六姑娘,看見站在門口的柳姨娘,不由微愣了一下,之後才福身施禮。
“孩子醒了?”柳姨娘問。
“嗯,姨娘要抱一抱嗎?”冬靈問的有些遲疑。
六姑娘已經出生三個月了,但姨娘卻一次都未曾抱過,她隻以爲是因爲姨娘對四老爺心灰意冷,連帶着對六姑娘也冷了。
但此時見到姨娘過來,下意識地就問出了口。
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不管怎樣都不會不聞不問才是。
柳姨娘被問得突然就有些緊張,她沒抱過這麽小的孩子,擔心會摔壞了她。
“姨娘放心,六姑娘很乖的,奴婢教您怎麽抱。”說着便将孩子遞了過來。
柳姨娘小心翼翼的擡手,等了好幾秒,這才接過孩子小小的身體。
好軟,好小。
這是柳姨娘雙手放在溫小六腋下托着她時的第一感覺。
“姨娘,孩子小,您抱的時候隻要注意托着她的腦袋就好,就像這樣。”冬靈伸手幫着柳姨娘抱好溫小六。
孩子小小的一團被擁在懷中,霎時便是一陣滿腔的柔軟彌漫心尖。
許是因爲對柳姨娘的臉不太熟悉,一雙黑葡萄大眼睛直盯着她的臉看。
但又能聞到柳姨娘身上母親的味道,所以不過看了幾秒,小小的嬰兒就高興地趴在了柳姨娘肩膀上,還“啊啊”地喊了兩聲。
柳姨娘側眸看着她。
孩子圓乎乎的,長得實在可愛的緊,讓她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她的臉。
臉頰嫩的不可思議,身上還泛着淡淡的奶香味。
旁邊的冬靈看着姨娘的樣子,眼眶有些發熱。
柳姨娘抱着溫小六在屋内玩了好一會,孩子怕熱,出了一身的汗,此時又犯困起來。
“冬靈,你去把奶娘叫過來,順便再打些水過來,我給小六沐浴。”柳姨娘吩咐道。
“是,姨娘。”
奶娘過來的快,人瞧着面向還不錯,身材豐腴,二十多歲的模樣。
将孩子喂好之後也不多話,就在旁邊站着。
“不用在這裏伺候了,你下去吧。等一個時辰之後再過來。”柳姨娘對着奶娘道。
那奶娘也樂得不用在這裏照看,轉身便出去了。
柳姨娘抱着吃飽了不停打哈欠的溫小六,皺着眉頭時不時擡頭看向門口。
冬靈不過是去打個水,怎麽這會還不回來?
柳姨娘将春月叫了過來,“你先找塊帕子給姑娘擦擦身子,我去廚房那邊看看。”
說着便将孩子遞了過去。
春月伸手接過道:“姨娘,還是我去吧,廚房那邊亂哄哄的,一會别有不長眼的沖撞了您。”
冬靈這會還沒回來,自然不可能是因爲她偷懶貪玩。
柳姨娘雖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也知道,以她現今在溫府的地位,下人捧高踩低再稀松平常不過。
若是她今天不去,那明天、後天還會出現同樣的情況。
“不必,你照顧好姑娘便是。”說完便獨身往廚房那邊去。
溫府是大家族,除了大老爺和二老爺一個在京城爲官,一個在任上爲官以外,老太爺、老太太、三老爺和四老爺都在府上。
府上主子多,伺候的人也不少。
柳姨娘一路行至廚房,遇上的下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這還大多都是各房院裏伺候的,并不是大院裏的仆婦。
剛到後院的門口,就聽到一陣吵鬧聲。
冬靈性子溫和,鮮少與人争辯,此時便瞧見她面色漲的通紅,又羞又怒的模樣。
“冬靈。”沉靜柔和的嗓音響起,明明不高不低,但卻讓圍在一起吵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冬靈轉頭,見到是柳姨娘,忙上前施禮,“姨娘,您怎麽到這裏來了?春月呢?怎麽也沒跟着您?”
冬靈顧不得自己剛才受的委屈,不想讓姨娘跟她一樣去瞧那些人的冷眼慢待。
将那些人擋在了身後。
“廚房沒有幹活的人了,還是沒水或是沒柴了?”柳姨娘嗓音還是那般不疾不徐,面色更是平靜如水。
冬靈扭頭暗瞪了一眼廚房的管事,抿了抿唇道:“廚房這邊今日用水的人有些多,奴婢瞧着許是還要等得久些,正打算先自己燒一壺水給姑娘用。”
柳姨娘聽完點點頭道:“知道了。”
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隻不過在離開之前,她問了一句冬靈:“如今廚房是誰在管着的?”
冬靈微愣,之後才反應過來,聲音有些低道:“四太太。”
四太太不喜歡她們家姨娘,府裏的人都知道,所以自從姨娘生了姑娘,四老爺又不常去玉笙院之後,府裏的下人便開始明裏暗裏擠兌她們玉笙院。
以至于今天等了快半個時辰,一桶熱水還沒燒好。
“嗯。”柳姨娘點頭。
從她到廚房至離開,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甚至與院子裏那些廚娘仆婦們一句話都沒說。
而那些人自然也沒有過來見禮。
柳姨娘讓冬靈先回玉笙院,自己則又往四太太的紫竹院去。
紫竹院内一片歡聲笑語,五姑娘已經滿一歲了,時不時會蹦出幾個字來,院子裏的人正在逗她說話。
柳姨娘的到來,将這一氛圍打斷,四太太面色淡淡,又逗弄了會孩子,這才讓人将柳姨娘請到小廳。
柳姨娘在廳内等了近半柱香,四太太這才帶着花嬷嬷走了進來。
她先前因爲逗弄孩子,所有頭上的頭飾都摘了下來。此時卻換了身貴氣的打扮,頭上插了兩支金步搖,走動時輕微晃動,儀态端方。
“四太太。”柳姨娘屈膝施禮。
四太太神色淡淡,坐下後掃了一眼柳姨娘。
隻在六丫頭滿月的時候見過一回柳姨娘,那會她還躺在床上,沒出月子,現在一看,這才發現面前的人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樣了。
以往那雙桃花眼總帶着若有似無的媚,現如今再看,媚态少了幾分,卻多了幾分疏冷。
而且往常出門最少帶兩個丫頭在身邊的人,今日卻隻身一人前來。
這可不是做“主子”的派頭。
“今兒這是吹得什麽風,你居然會到我這院子裏來了?”四太太不喜歡柳姨娘從來不掩飾,此時自然也是如此。
柳姨娘看了一眼四太太,微微一笑,瞧着低眉順眼,但偏偏又讓人看不出她有多少敬重。
“府中的中饋太太管了快半年了吧?聽說這半年來,太太将府裏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出半點差錯,想必老太太那邊對太太也很是滿意。”
四太太聽她提起府裏中饋的事,面上神色微冷,語氣有些生硬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太太弄錯了,不是我想說什麽,而是太太您想做什麽才是。”柳姨娘視線不避不閃的看着四太太,唇角帶着溫柔又婉約的笑容緩緩道。
“說清楚!”四太太聲音微揚,臉色徹底落了下來。
身後的花嬷嬷見狀,微微向前一步就道:“柳姨娘,我們家太太曆來宅心仁厚,待人做事那是從來挑不出一絲一毫兒錯的,您方才那番話,莫說我們家太太聽不明白,便是老身一個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了的人,也聽的稀裏糊塗。”
“若柳姨娘今日來這紫竹院不過是爲了逞口舌之快,依老身看,還是盡早歇了那番不該有的心思。”
“我們家太太仁慈不假,但溫家的規矩在這裏,老太太也還在呢,還容不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放肆。”
“您說呢,柳姨娘?”
花嬷嬷這番話,明面上似乎是在針對柳姨娘剛才那番不明不白的話,實則暗諷她上不得台面,沒有尊卑。
柳姨娘看了一眼花嬷嬷,她的面相看着有些賊眉鼠眼。
并不是說她的長相,而是她的神态,狗仗人勢的姿态擺的很足。
眼底對她的鄙夷絲毫不加掩飾。
這樣的人,心思不正,不必與其周旋。
遂看向四太太,好似并沒有将花嬷嬷放在眼裏一般,“太太讀過書,知書識禮,是聰明人,自然與一般下人仆從不一樣,又何須我來解釋。”
“隻不過,我雖不過是個妾室,但小六卻是正兒八經的溫家子孫,下人怠慢我不打緊,但怠慢了溫家的子孫,那這事兒,我倒想看看老太爺那邊會怎麽說。”柳姨娘後面這兩句語氣雖然稀松平常,甚至聲調起伏都很平緩。
但四太太和花嬷嬷都聽出了其中的威脅意味。
柳姨娘說完不待四太太反應,便起身告辭離開。
等她走後,四太太這才回神自己方才被一個姨娘騎在了頭上。
咬牙切齒地對着花嬷嬷道:“去打聽打聽,玉笙院發生了什麽事?看看到底是誰自作主張敢苛待府裏的主子?!”
溫家的規矩擺在這裏,即便是她掌管着中饋事務,也不敢亂來。
況且對于柳姨娘,她雖然讨厭她那個狐媚樣子,但還不至于因此而在這種小事上苛待她。
畢竟,這樣的事,想查實在太容易,且還讓人覺得小家子氣。
她若真想動手,柳姨娘早就不在溫府了,哪裏還輪得到她在這裏叫嚣。
說到底,還是顧着四老爺的面子,所以她才什麽都沒做,一直容忍着柳姨娘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