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
謝三爺帶着妻兒很早就等在了十裏長亭處。
每經過一輛馬車時,都會着人去看看。
一直到了巳時末,才看到等了進一個時辰的馬車過來了。
兩年多未見的一行人,見面之後一番叙舊自是不必多言。
溫小六拉着小寶和喬瑟琳上了自己的馬車,而謝金科則被趕去和謝三爺一輛馬車。
喬瑟琳上車之後與溫小六便一陣叽裏咕噜的外邦文,講了很多金陵城的事情,也說了不少謝家家裏的事。
現如今,喬瑟琳怕是比她一個從小在金陵城長大的人還要熟悉金陵了。
進城之後。
城内的繁華比之京城不遑多讓。
鱗次栉比的商鋪,車水馬龍的道路,這一切好似就在昨日,又好似距離很遙遠。
溫小六臉上戴着面紗,掀開了車簾的一角,看着窗外的景象。
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感觸。
“金陵城好像沒什麽變化。”溫小六道。
喬瑟琳看了看,笑道:“不過兩年多的時間,哪裏會有什麽很大的變化。況且金陵城的鋪子大多都是老店,就算有變化,也很小,不明顯。”
溫小六放下簾子,點點頭。
馬車内兩個小叔侄正将腦袋湊在一起拿出自己的小玩具比劃,叽叽喳喳的聲音不顯吵鬧。
回到府上之後,人還沒下馬車,謝大太太和謝大老爺就過來幫着他們掀開簾子。
見到裏面正拿屁股怼着外頭的小團子,眼神刷的亮了起來。
聲音有些顫抖地喊:“安安,這是安安吧?”
“安安還記得祖母嗎?”
“他離開的時候才多大,怎麽可能還記得我們。”謝大老爺吐槽一句, 說完便要伸手去抱已經轉過身的安安。
安安突然見到兩個自己不認識的人, 沒有真的讓他們抱,而是看向了旁邊的溫小六。
不等溫小六說話,旁邊已經五六歲的謝小寶忙幫他介紹道:“安安侄兒,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 就是你.”
他人小, 對這些輩分、稱呼還有些鬧不清。
歪着腦袋想了想之後道:“就是你的大大伯父,大大伯母吧。”
“不對呀, 既然是小叔叔的大伯父和大伯母, 那應該是安安的祖父和祖母才對呀。”說完掰着手指頭開始算。
“小叔叔比我大一輩,我應該叫小叔叔的爹爹祖父。小叔叔的大伯就是小叔叔父親的哥哥, 那我應該叫小叔叔大伯也是祖父呀。”
謝大太太和謝大老爺, 還有其他過來迎接他們的人聽了這一番童言童語,不由哈哈笑了起來。
“安安不愧是金兒和小六的孩子,才不到三歲就知道算輩分了, 哈哈哈。”
“金兒聰明,他的孩子自然也聰明。”
謝大太太這時候已經被謝安安一番言語喜得恨不得将人揉進懷裏才好。
一把拉開了丈夫,滿臉慈愛的沖着安安伸出手來,“安安,祖母抱好不好?”
小安安此時知道面前的人确實是自己的祖母了,便也不再猶豫, 伸出手撲進了謝大太太的懷中。
後面的謝小寶則被謝大老爺抱了下來。
一行人進屋之後, 大家都圍着謝安安說話。
謝安安人雖小,但卻一點都不怯場, 問一句答一句,還都能回答的很好。
屋裏的人更是驚喜不已了。
“祖父、祖母、叔叔、伯伯、嬸嬸、姐姐、哥哥們,安安肚子餓了, 要去吃飯飯啦,大家也要乖乖吃飯飯哦。”小大人一般的說完便溜下了凳子, 去找芒種了。
家裏若說誰總有好吃的, 那就屬芒種了。
以前溫小六身上也會常常帶些吃食。
隻不過謝安安小朋友太雞賊了, 藏得再好都能被他找出來。
溫小六爲了不讓他吃太多零嘴, 便不在身上帶這些吃食了。
但她不帶,不代表謝安安就找不到吃食了。
芒種成了他最喜歡跟着的丫鬟姐姐了。
當晚, 謝家一大家子齊聚一堂,晚飯吃了很久才結束。
第二天一早,因要祭祖,謝府的男人們很早就起來了。
就連謝安安也不一樣。
他聽說男子漢都要去祭祖, 就忙扒拉自己爹爹說他也要去。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去什麽去。”謝金科睨他一眼, 不屑道。
謝安安聞言, 氣急敗壞道:“哎呀,我的毛長齊了, 可以去!”
謝三爺就逗他,“哪裏長齊了, 給三祖父看看?”
謝安安便把帽子摘了下來,露出溫小六給他剪得齊齊的劉海來,指着頭發簾對着謝三爺道:“看吧,真的長齊了的。”
謝三爺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腰都快直不起來了,連連點頭, “長齊了長齊了, 可以去。”
“真的嗎?”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望着謝三爺, 滿是信賴的期許。
弄得謝三爺對這孩子也喜愛不已, 當下抱着親了親道:“當然是真的。就算你爹不能去, 你也能去。”
“啊,爹爹要去。不去的人就不是男子漢,爹爹要是不是男子漢了,就不能保護娘了。我還小,不能大大的保護我娘,等我長大了,可以大大的保護我娘了,爹就可以不做男子漢了。”謝安安滿臉認真道。
旁邊聽着的謝金科臉都黑了半邊。
謝三爺聞言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着謝金科道:“你兒子可比你小時候好玩多了。”
謝金科白了他一眼往外走去。
此時天色還不過麻麻亮,謝家人已經準備出發了。
溫小六和一衆女眷站在院子裏送他們。
謝安安臨走之前不忘跑到溫小六面前,親了親溫小六的臉,之後表情嚴肅道:“安安很快就回來了,娘親不要太想我哦。”
溫小六微笑着點點頭“好”。
等人走後,溫小六直接去了謝大太太的屋子。
謝大太太如今年紀大了, 不怎麽動彈,大多時候都是在屋子裏歇着。
“祭祖的東西前些時日就準備好了,隻等着你們回來了。”謝大太太拉着溫小六的手道。
“娘和大哥他們辛苦了。”
“我們辛苦什麽,這些都有下人去辦,我們隻吩咐一聲就是了。倒是你,這幾年帶孩子才是辛苦了。你祖父他們去了,我也不能去京城幫你,金兒平日裏又要當差,你一個人辛苦了。”謝大太太心疼道。
溫小六搖了搖頭,“您也說了,有下人在,許多事不用我親自動手,也算不得辛苦。”
謝大太太沒說什麽,隻擡手摸了摸溫小六的臉,握着她的手不肯松開。
謝大太太和謝大老爺年紀愈發大了,精力也不如之前好了。
便是謝大太太看着比同歲的其他人要年輕些,可到底不是真的年輕。
身體内的許多器官已經開始慢慢走向老化。
溫小六似察覺到了這一變化,心中有些難受,靠在謝大太太身上,也不再多言。
春日的風,和煦溫暖,吹散了冬日的最後一絲涼意。
院子裏有淡淡的桃花香飄進屋内,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安甯。
謝金科他們祭祖完回來之後,腳上都踩了不少淤泥,又兵荒馬亂的去換衣裳。
謝安安被人放下之後就直奔溫小六這邊。
隻是他身上髒兮兮的,一看就是摔倒在地上了的,滿身的泥土,還未靠近,就被謝金科給提溜住了衣領。
“謝安安,方才我怎麽與你說的?”謝金科冷着臉看着兒子道。
謝安安見爹爹生氣了,眨了眨眼,擡起小手摸了摸謝金科的臉,“爹爹乖,不氣氣,氣氣多了會變老的。”
坐在羅漢床上的謝大太太聞言笑的樂不可支,“哎呦,祖母的小乖乖,快過來祖母抱抱。”
謝安安有些得意的看了爹爹一眼,掙紮着就要下地,謝金科卻沒有放開,“先去換衣裳。一會你這衣裳将祖母和娘親的衣裳弄髒了,你是不是也幫着洗幹淨?”
謝安安人雖小,但謝金科從不慣着他。
偶爾他犯錯了,謝金科也會罰他。
之前就因爲調皮搗蛋,将衣服弄得髒兮兮一片,謝金科爲了讓他記住教訓,便下令不準其他人幫忙,讓他自己洗幹淨那衣裳,不洗幹淨不許吃飯。
謝安安爲此很是體會了一把洗衣裳的辛苦。
但今日衣裳髒了不是他故意的,是因爲摔倒了。
所以衣裳不用自己洗。
隻是聽到爹爹方才的話,他想起之前被洗衣服支配的恐懼來,忙不掙紮了,很是乖巧的點頭。
走之前還不忘跟謝大太太揮手,“祖母,安安一會就回來給您抱,您乖乖等安安一會哦。”
“好好,祖母就在這裏等着,哪裏也不去。”謝大太太笑的皺紋都多了幾條道。
等父子倆出去之後,謝大太太有些感慨地道:“我原本還擔心安安的性子會像金兒小時候,如今看來,你把他教的很好。性格開朗活潑,也不嬌氣。”
雖然她覺得小孩子嬌氣些也沒事,但懂事的孩子到底更加惹人疼。
“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金科哥哥在教導他,我一般不怎麽參與。”溫小六有些慚愧道。
“你也别謙虛,若是金兒對他嚴厲,你不同意,那孩子也不會養成這般懂事的模樣。”謝大太太認真道。
溫小六便不再辯駁。
祭祖結束之後,溫小六一家三口又去了一趟清水鎮。
小鎮比起金陵來說變化要大得多。
第一次來的時候,雖也算繁華,但卻沒有如今街市繁忙的場景。
溫小六來此是爲了祭拜柳姨娘的。
按理她已經找到了姨娘的本家,那就該将墓遷往柳家那邊。
隻不過因姨娘是已經女子,又做了人家的姨娘,便是想要再入柳家的祖墳,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柳家那邊的意思,想在祖墳的旁邊辟出一塊地方,給柳姨娘修墓。
隻不過到了如今,這件事還沒商量好,也就一直沒有遷走。
春日暖風徐徐,柳姨娘的墓地又是特地找的一處山清水秀之地。
三人到了墓地時,就見墳包處幹幹淨淨,沒有一絲雜草,墓碑前還有燒完了的紙錢和香燭。
溫小六将墓碑前清理好,之後讓人拿出瓜果和紙錢、香燭來。
“安安,這裏就是娘親常跟你提起的柳外祖母,你來給外祖母磕個頭吧。”溫小六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道。
謝安安像是知道娘親此時的情緒不佳,很乖巧的沒有鬧騰。
站在墓碑前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
起身紙錢還小聲絮叨了好一會,也不知在說什麽,這才從地上爬起身。
謝金科與溫小六都拜完之後,溫小六不想這麽快離開,就讓謝金科帶着謝安安去馬車上等她,她還有些話要跟姨娘說。
“媽媽,你在那邊過得好嗎?”
“我很好,金科哥哥也很好。”
“你看到我和金科哥哥的孩子了嗎?雖然有些調皮,但很聰明,也很懂事。”
溫小六斷斷續續的說了很久。
将這些年發生的很多事一件一件講給柳姨娘聽。
就好像她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一直到日薄西山,橘色的暖光将溫小六籠罩。
她這才緩緩站起身,撫摸着被霞光照的有些溫暖的墓碑,聲音很低地道:“媽媽,我好想你。”
說完将眼角的淚擦幹,又像以前小時候在玉笙院時,親了親墓碑,好似在親柳姨娘的臉一般。
這才轉身離去。
别人的墓地大多都陰冷潮濕,但不知是不是溫小六選的這塊地方好。
在這裏待了一整個下午,她也沒覺得冷。
就連輕拂在身上的微風,也帶着一絲暖意。
沿途野蠻生長的花朵,迎風招展的同時,也讓空氣中染上了它們的清香。
姨娘,應該會喜歡這裏的吧。
溫小六心想。
出了墓地之後,溫小六便不打算再将姨娘的墳地遷走了。
心内下了決定之後便往拜托照看姨娘墳墓的那家人走去。
到了那裏溫小六才知,原來那家人原先的老太太已經去世,如今是她的兒子在幫忙照看。
與他們聊了一會之後,溫小六留下了一筆銀子,隻說讓他們繼續照看,也沒有說照看多久。
就這樣,在溫小六不知道的情況下,比起柳家的墓園,反而是柳姨娘這裏,一直從未間斷的有人祭拜,有人打理。
沐着晨光熹微與薄暮西山,靜悄悄的與世長存。
溫小六與謝金科離開的馬車,也在這漫天的霞光中緩緩駛離,奔向更遙遠燦爛的未來。
寫到這裏就算是完結了。
原本其實打算寫幾個人的番外的,但看着大多數讀者都是看到一半就棄文了,我想大概是因爲我後半段在姨娘死後寫的不大好吧。
其實我自己也有感覺,有些力不從心,劇情把握不好,主要人物也不夠出彩。
所以番外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必要了。
至于柳姨娘最終的結局是什麽,會不會穿越回現代,就留給大家自行想象吧。
第一本大長篇,寫的有點累,但很慶幸堅持下來了。
下本書大概率還是古言,但可能不會是這種家長裏短,而是偏向懸疑推理。
寫推理文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但能不能寫好,其實沒有什麽把握,隻希望下一本書的時候你們還在。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大家下一本書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