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楊文聰和盧元達等人精心選擇的地方,前方不遠處就是陡峭的絕壁,猴子都爬不上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皇上一定要親臨戰場觀戰,所以衆人耗費了極大的氣力,選擇了這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從這裏可以看到馬欄山前方整個的平原,以及兩邊的山梁,甚至都能夠看見埋伏在山梁後邊的明軍軍士。
對于這種沒有過多掩飾的設伏方式,楊文聰本來是有些擔心的,如果多铎派遣斥候前往山梁的兩邊偵查,一定能夠發現蛛絲馬迹,左右山梁後邊埋伏的明軍不可能隔得很遠,那樣後金鞑子如果急行軍,等到明軍軍士從兩邊山梁殺過來的時候,怕是大部分的後金鞑子都離開了平原,前往同官縣城去了,要知道正白旗與鑲白旗乃八旗軍絕對的精銳,作戰能力強悍,騎馬的技術更好,他們如果拼命的逃離,追起來還是有一定困難的。
依舊是朱慈烺拍闆,給予了楊文明莫大的支持和信心,朱慈烺仔細分析了八旗軍所面臨的形勢,經過了潼關之戰、西安府城之戰和鷹澗嶺之戰,上至多铎,下至八旗軍的每一個軍士,都處于完全放松的狀态,特别是劫掠了泾陽、富平和耀州三座城池之後,八旗軍軍士幾乎都陷入癫狂的狀态,他們眼睛裏面看到的都是錢财和人口,壓根不會關心作戰的事宜。
所以八旗軍前往同官縣,多铎依舊不會派遣斥候偵查,其麾下所有的軍士,關心的是如何在同官縣城裏面多搶劫一些錢糧,包括那些斥候,考慮的也是此事,壓根就不會仔細偵查。
朱慈烺的話語就是聖旨,做出的判斷不可能有人質疑,所以明軍軍士提前一天在山梁的兩邊設伏,适應環境,絲毫不擔心。
楊文聰專門請示,是不是派遣傳令兵與斥候,來往穿梭于戰場和絕壁之上,随時禀報戰況,朱慈烺拒絕了,術業有專攻,他的長相是籌謀和決斷,而不是指揮作戰,如此關鍵的戰鬥,務必讓專門的武将全權指揮,自己若是從中幹涉,适得其反。
眼看着八旗軍大隊人馬前往馬欄山而來,朱慈烺的臉色微微發白,大戰即将爆發,這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戰鬥,若是取得完勝,則大明朝廷對陣後金朝廷的力量對比将會完全改變,多爾衮麾下雖然還有十餘萬的大軍,但已經不可能對明軍構成絕對的優勢和威脅了。
八旗軍的确骁勇,可八旗軍也有緻命的弱點,那就是兵力不足,損失數千名八旗軍軍士,短時間之内不可能補充進來,加之後金朝廷對漢軍明顯的排斥,導緻絕大部分漢軍軍士離心離德,出工不出力,若是局勢發生驟變,一些漢軍軍士很有可能倒戈。
近一年時間的布局,終于看見即将收獲的季節了。
過了石橋的八旗軍軍士,居然都下馬歇息吃飯了。
朱慈烺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看向了身邊的史可法與曹化淳。
“史大人,曹大人,多铎和阿巴泰很狂妄和自信啊,馬欄山看上去就是天然的設伏地點,多铎居然命令麾下的八旗軍軍士在這裏歇息吃飯,看樣子老天都在保佑我大明朝廷啊。”
一邊的史可法,臉色發白,用力的點頭,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曹化淳好了很多,他面帶笑容對着朱慈烺抱拳稽首。
“皇上,這都是您的睿智,更是天降福瑞,臣相信,楊大人他們一定能夠徹底剿滅後金鞑子,斬殺多铎和阿巴泰。”
醒過神來的史可法,依舊是點頭,沒有開口說話。
朱慈烺的神情舒緩了很多,大軍吃飯與歇息是最爲放松的時刻,多铎居然下令讓八旗軍軍士在馬欄山一帶歇息吃飯,這的确是幫了明軍的大忙,本來他仔細思考過,白水河上面的石橋不寬,一次最多并排過去四匹戰馬,多铎麾下的八旗軍全部都是騎兵,兩萬多人至少需要近半個時辰的時間才能夠全部通過,如果前面的軍士快要離開設伏地點,後面的軍士依舊還沒有能過橋,那麽戰鬥也要被迫打響,沒有過河的八旗軍軍士,就隻能依靠埋伏在河對岸的明軍軍士前去圍剿了。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朱慈烺再次看向了史可法。
“史大人,朕親自提議,讓黃得功出任先鋒軍的指揮官,你們是不是不大滿意啊。”
史可法連連搖頭,擺了擺手開口了。
“沒有沒有,皇上,臣倒是覺得,黃得功一定能夠斬殺多铎和阿巴泰。”
史可法說完,曹化淳也跟着開口了。
“皇上,昨日臣看見黃得功磨槍頭,臉上明顯憋着一股子氣,臣當時還覺得好笑,專門上前去詢問了,黃得功說了不少話,臣聽着很有感觸。”
朱慈烺點點頭,看向了曹化淳。
“哦,黃得功說了一些什麽話啊。”
曹化淳對着朱慈烺抱拳,緩緩開口。
“黃得功說,他少年從軍,一生征伐無數,曾經打敗張獻忠,可最爲遺憾的就是在遼東從軍之時,數次敗于後金鞑子,那個時候黃得功就發誓,今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率領麾下的軍士與後金鞑子拼命。”
“黃得功後來因爲軍功,晉升爲廬州總兵,主要負責剿滅流寇,沒有機會前往北方作戰,若不是皇上慧眼識珠,黃得功依舊駐紮在廬州,無所事事。”
“臣從黃得功的言語之中感受到了,當年後金鞑子數次入關劫掠,黃得功一直都想着率領麾下的軍士前去迎戰,可能是以前數次敗給了後金鞑子,讓黃得功内心有了疙瘩,吳橋之戰和景州之戰,黃得功沒有擔任先鋒軍指揮官,沒有沖殺在最前面,也是挺憋屈的。”
“此次征伐多铎,皇上專門将黃得功從廬州調遣至河南,黃得功就憋了一股子氣,拼死命都要打敗後金鞑子,割下多铎的人頭,報效皇上。”
“臣聽了黃得功的這些話語,感慨很多,臣也是沒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我朝廷大軍居然可以圍剿後金鞑子之中最爲厲害的正白旗與鑲白旗了,想想當年的松山之戰,十多萬的大軍,分崩離析,敗的太慘了。”
說到這裏,曹化淳想起了什麽,連忙對着朱慈烺抱拳稽首。
“皇上,臣口不擇言,請皇上降罪。。。”
朱慈烺揮揮手,臉上同樣帶着感慨的神情。
“曹大人,您這是說了實話,何罪之有,松山之戰,敗在兵部的瞎指揮,敗在父皇的輕率,敗在諸多總兵各懷心事,其實這場戰鬥,從剛開始就買下了失敗的伏筆,洪承疇身爲大帥,手中卻沒有尚方寶劍,身爲大帥,還要聽從兵部的調遣,如此關鍵的戰鬥,讓兵部那些個讀書人去插手幹涉,不敗才怪了。”
“崇祯元年到崇祯十四年,八旗軍四次大規模入關劫掠,父皇每一次都是如臨大敵,每一次都恨不得調遣天下的兵馬應對,可有什麽作用,朝廷大軍根本不敢與八旗軍正面作戰,人家八旗軍甚至在地上立下木牌,告誡明軍不必歡送了,反觀八旗軍,入關之後大肆的燒殺劫掠,搶奪錢糧和人口,北方諸多地方一次次陷入到荒涼之中去,這等的惡性循環,在每一次戰鬥結束之後,有人想過嗎。”
“邊軍的惡習,所有人都知道,吃空饷、喝兵血、殺良冒功,諸多總兵及其身邊的親兵,養的肥頭大耳,這些親兵就是他們的家丁,吃飽喝足,可尋常的軍士呢,吃不飽飯,無法養活家人,少的可憐的軍饷還要被人克扣,他們的境況甚至比尋常百姓還要慘。”
“再來說說朝廷,沒有銀子,無法撥付軍饷,總是欠着,可人家要吃飯啊,兵部和戶部的那些個官吏,怎麽就不好好想想,每每出現軍隊嘩變的時候,銀子拿出來了,有屁用啊。”
“依靠這樣的邊軍來護衛邊防,來迎戰強悍的八旗軍,依靠這樣的朝廷來保證軍隊的供給,若是不失敗,朕都覺得天理不容。”
“軍隊乃國家的柱石,都敗落到如此的境地了,還怎麽去打仗。”
“朝中無人說真話,官吏之間鬥來鬥去,不亦說乎,眼睛裏面看到的都是權勢和錢财,朕時常想,父皇能夠支撐這麽多年,也算是奇迹了。”
史可法與曹化淳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想不到皇上會說出這樣的話語,這是對先皇的否定,更是對朝廷的徹底否定。
朱慈烺看了看史可法與曹化淳。
“史大人,曹大人,吃驚嗎,朕的這些話,怕是無人敢說吧,好了,等到這一戰結束,朕回到南京之後,必定花費大氣力整頓朝綱,張居正的考成法,朕舉得很不錯,修訂完善之後,要全面推行下去,朕要将朝中的蠹蟲全部清理出來,讓他們身敗名裂。”
說到這裏,朱慈烺再次舉起手中的單筒望遠鏡,看向了前方。
史可法看了看曹化淳,擦去了額頭上面的冷汗,也看向了前方。
曹化淳則是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