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垍将自己關在了三堂,任何人都不見,面對幾乎都要搬空的糧倉和義倉,他内心有說不出的悲憤,大明重文輕武,哪怕是一地的總兵,面對知府的時候也要低頭,可不知道爲什麽,崇祯十六年年末這等的情形就變化了,總兵手中握有軍隊,變得嚣張,不要說面對地方的知府,就算是面對巡撫大人,也不是那麽規矩了。
譬如說山東總兵劉澤清,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劉澤清這次領兵來到德州,據說是爲了前往京城去馳援,要求韓垍提供錢糧支援,韓垍倒是沒有刻薄,馬上給予劉澤清一部分的糧食,可讓韓垍沒有想到的是,劉澤清離開德州不到半個月時間又回來了,麾下的軍隊在城外駐紮,劉澤清在德州廣平驿站住下。
僅僅過去三五天時間,劉澤清離開德州,率領部分軍士前往平山衛,留在德州的軍官軍士又開始伸手,找到韓垍讨要錢糧,這一次韓垍沒有客氣,言劉總兵麾下的大軍沒有前往京城馳援,德州不會提供錢糧,讓韓垍想不到的是,那些軍官居然嚣張的表示,他們奉命出征,若是錢糧得不到保證,就要在德州城内募集了。
韓垍當然明白其中意思,被逼無奈的情況之下,他隻能再次提供部分的糧食。
對于韓垍來說,這是奇恥大辱,堂堂四品的知府,居然被大頭兵欺負了。
彈劾的奏折早就寫好了,韓垍有些猶豫,是不是将這份彈劾的奏折呈奏給皇上和朝廷。
京城的塘報早就收到,韓垍也知道皇太子前往南京監國的事宜,隻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會進入德州府城,畢竟太子殿下的目的地是南京,如果爲了趕路,很有可能不進入德州府城,繞過德州直接前往濟南府城。
韓垍隻有舉人的功名,在朝中同年少的可憐,畢竟舉人爲官的情形,明朝中期以後就很少了,且以舉人的功名做到知府的,近百年以來也沒有幾個人。
在朝中沒有過硬的關系,能夠得到的消息就很少,德州雖然緊靠着北直隸,但韓垍幾乎與京城隔絕,朝中重大的事宜隻能通過塘報知曉。
由此帶來的弊端就是,韓垍的奏折一般情況之下,都不大可能直接到皇上的手中。
韓垍沒有密折專奏的權力,他的奏折必須經過六部或者内閣,才能夠到皇上手中。
這也是韓垍猶豫是不是要彈劾劉澤清的根本原因,如果這份奏折無法到皇上的手中,那就沒有任何的意義,要知道闖賊李自成在陝西稱帝之後,京城方面的防禦變得吃緊,遼東總兵吳三桂、薊遼總督王永吉、昌平總兵唐通、沂州總兵周遇吉和山東總兵劉澤清,成爲了皇上和朝廷抵禦闖賊的最後希望。
李自成率領的流寇已經進入山西,山西總兵蔡懋德、沂州總兵周遇吉需要率領大軍抵禦流寇,不大可能分兵馳援京城,所以真正能夠馳援京城的隻有吳三桂、王永吉、唐通和劉澤清,這裏面公認爲實力最爲強悍的是吳三桂,其次就是劉澤清,如此關鍵時刻,韓垍要是彈劾劉澤清,會不會惹禍上身。
身爲德州知府,韓垍知曉德州的情況同樣很糟糕,沒有外界傳聞的那麽好。
幾乎北方每一次的戰亂,都會波及到德州,特别是在崇祯十五年後金鞑子進入關内肆虐的時候,德州府城被攻破,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洗劫,德州陷入了赤貧的狀态。
洗劫過去不到兩年的時間,德州不可能恢複元氣。
德州本來就沒有恢複,這次劉澤清來搜刮一番,也不知道正月之後,府衙和縣衙要怎麽維持,要知道馬上就是青黃不接的季節,義倉沒有糧食,意味着地方遭遇災害百姓隻有等死,官府拿不出來糧食救濟。
看着桌案上面的彈劾奏折,韓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起身拿起奏折,搖搖頭,扔進了面前的火盆之中去。
看着燃燒起來的火苗,韓垍捏緊了拳頭,看樣子必須要想辦法了,至少去疏通一下關系,能夠離開德州是最好的,不能夠離開德州也要自保,絕不能替劉澤清背黑鍋。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韓垍不耐煩的開口了。
“不是說今日不上堂了嗎,還有什麽事情啊。”
“韓大人,府衙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有重要的事宜,需要面談,下官出去解釋了,可他們說一定要見到韓大人。。。”
外面傳來的是同知的聲音。
韓垍站起身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是什麽人啊,一定要見我嗎。”
同知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着韓垍點點頭。
“知道了,本官一會就過去,讓他們在外面等候。”
眼看着同知往大堂的方向而去,韓垍的拳頭打在了柱子上面,可不要小看人家同知,人家可是标準的進士出身,比他韓垍的功名要高,所以韓垍這個知府,在同知的面前還不能夠過于的放肆。
略微的整理了官府,韓垍朝着大堂的方向慢慢走去。
這些日子前往府衙來的人太多了,都是劉澤清麾下軍士留下的禍端,城内好多的士紳富戶都前來告狀了,要麽是劉澤清麾下軍士欺負民女的,要麽是搶奪商鋪的,都要求他這個知府大人主持公道,如果不出預料,今日來的可能也是告狀的。
劉澤清麾下的軍士全部都撤離府城,今日一早開拔朝着平山衛方向而去,這讓韓垍大大松了一口氣,總算是送走了這些瘟神。
來到二堂的時候,韓垍沒有猶豫,直接進去了。
二堂才是韓垍署理政務的地方,每日裏需要署理的政務都是在這裏安排布置下去,天黑之前諸多的官吏來到二堂,禀報當天處理的政務。
六房的司吏和典吏都等候在二堂的外面,韓垍沒有發話,他們不知道該做什麽事情。
韓垍看了看諸多的司吏和典吏,沉着臉開口了。
“本官不發話,你們就沒有事情可做了嗎,六房每天都有事情需要處置,你們回去處理,申時到二堂來禀報,本官要看看你們是不是知道主動做事情。。。”
諸多的司吏和典吏行禮之後散開了。
韓垍慢慢進入二堂。
桌案上面擺着文書和訴狀,都等着韓垍批複或者發話。
一屁股坐下之後,韓垍看着桌案上面的文書和訴狀發呆,他不知道繼續處理這些文書還有多大的意義,至于說那些訴狀,比的都是背後的實力,尋常百姓惹不起士紳家族,士紳家族惹不起朝中的官員,這都是規矩,至于士紳家族之間的争鬥,人家背後早就說好了,來到縣衙或者府衙打官司,不過是要一個說法。
唯有百姓之間的訴訟,是想着官府主持公道,可尋常百姓有幾個人敢打官司,更何況是來到府衙打官司。
坐着發呆的韓垍,忘記了外面還有人等着的事情。
“韓大人,馬上就是巳時,府衙外面的人還在等着。”
韓垍楞了一下,站起身來,看着同知開口了。
“你去告訴府衙外面等候之人,本官的身體不舒服,就不見了,他們若是有什麽事情,直接和你說就是了,若是有什麽重大的事宜,你到三堂來,我們一同商議。”
同知沒有轉身離開,對着韓垍抱拳。
“韓大人,剛才在三堂的時候,您說見一見這些人,下官已經告訴他們了。”
同知的語氣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态勢,韓垍胸口憋着一股氣,卻沒有地方撒。
“本官知道了,讓他們在外面等着,等到本官有時間的時候,再去見他們。”
“韓大人的意思是這個時候不會見他們,那下官直接去告訴他們了。”
同知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韓垍突然開口了。
“等一等,讓他們在大堂的外面等候。”
同知轉身看了看韓垍,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再次轉身離開,朝着大堂方向而去。
韓垍是真的不想見德州城内那些士紳富戶,劉澤清麾下的軍士進入城池之中,真正吃虧的還是尋常百姓,那些軍士不是傻瓜,絕不敢随意進入士紳富戶的家中去打攪,也不敢在那些看上去富麗堂皇的商鋪裏面作亂,偶爾有一些士紳富戶,八竿子打不着的商鋪有了一點點的損失,就開始大聲叫屈了,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冤屈。
劉澤清尚在府城的時候,所有人都閉着嘴,什麽都不說,劉澤清前腳離開,後面就有士紳富戶上門來了,當面不敢說,背後亂說,韓垍也不知道那些士紳富戶是怎麽想的。
韓垍知道,府衙要好一些,縣衙更是麻煩,前兩日知縣專門到府衙來訴苦,說是無法處理城内士紳富戶要求的諸多事宜了。
站起身來,走出二堂,慢慢朝着大堂的方向而去。
韓垍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的腦子裏面幾乎是空白,燒掉那封彈劾奏折,他腦子裏面的思緒也随着那份彈劾奏折消失了。
就連等候在大堂後面的幾個師爺,韓垍也視而不見,直接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