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眯了眯眼睛看了一下那群人,一個個地頗爲不安地搓着手。
“是什麽人?”
黃鳳閣說道:“是一群商民,山西人。”
山西人?晉商?對于這個群體的傳說很多,但風評卻很是有些不好的存在。
所有朝廷禁止交易的鐵器,皇太極都可以從晉商手裏拿到;過冬需要的糧食,同樣可以從晉商手裏拿到;還有着許多其他緊俏的東西,都可以從晉商手裏拿到,賈環懷疑,這群人極有可能就是晉商……
商民?賈環的耳朵支棱了起來,能把生意做到吐魯番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商人!
“背後是誰?”
孟實在邊上說道:“學生剛剛去問了一下,雖然是晉商,但背後站着的,卻是忠順郡王……”
黃鳳閣忽然說道:“賈大人,要不……”說罷,手掌并刀往下。
賈環知道,黃鳳閣是要把影響降到最低,反正人死了還能往準格爾人身上推,但賈環卻搖了搖頭。
“将士們在前面打生打死,卻還有不知死活的給準格爾人添柴。這可不行。”
黃鳳閣本來心中就不太情願饒了他們,聽到賈環這麽說,低聲問道:“那依賈大人的意思……”
賈環冷笑道:“待本官寫封信,替他們給忠順郡王報個平安。”然後又問孟實道:“他們都做了些什麽買賣?坐商還是行商?”
孟實回道:“這個學生馬上帶人去核實。”
這個時候,楊遊擊也過來了:“大将軍,末将的人馬已經休整完畢!”
“好!去城中布防吧!”
這些戰兵打了一天,該歇歇了。
見到孟實過來搭話,那群商戶嘴都咧開了,紛紛圍上來獻殷勤。
賈環和黃鳳閣則策馬進入吐魯番。
“交河城!總算回來了!”賈環歎道,卻忽然下馬,摸了摸城門。
“大将軍,報捷吧。”
黃鳳閣看着賈環,感慨道:“不容易啊。”
兩個月前,他哪裏敢想自己還能站在這裏呢?
城中已經有了炊煙,這是黃鳳閣下令準備勞軍了。
牛羊的香氣已經飄了出來,賈環歎道:“将士們辛苦,卻隻能吃這種粗劣的食物。”
黃鳳閣知道賈環是在感慨他們吃不到好廚子做的飯菜,但也隻是說道:“軍中辛苦,能放開吃肉已經是極爲難得了,将士們并不挑剔。”
前面另一個親兵模樣的人過來了,先朝黃鳳閣和賈環施禮,然後說道:“欽差大人,大将軍,請移步。”
他已經找了城中一處最大的宅院作爲黃鳳閣的臨時行轅,賈環則有着另一處院子。
可賈環和黃鳳閣并沒有分開,而是聚在一起寫奏折報捷。
黃鳳閣的比較簡單,他拿下了交河城,沒錯,現在,這個地方的名字自然就被改了過來。
賈環也寫了同樣的折子,然後還有好幾封信。
對于忠順郡王,黃鳳閣也很是有些耳聞,那并不是一個好惹的主。賈環這幾封信一寫,那就站在了對立面了。
可文官行事,他是無法指手畫腳的。
同樣是勳貴,爲什麽賈環就不肯放他一馬呢?直接來個死無對證多好,回京一提,對方還得感念人情呢。
那邊賈環的聲音響起:“大将軍怕是要常駐交河城了。”
黃鳳閣聽懂了,賈環在折子中肯定力勸鹹靖皇帝不給自己封侯,這個爵位已經是囊中之物,晚上幾年沒關系。
賈環又說道:“事不宜遲,大将軍找人立碑吧。”
“那還要勞煩賈大人寫一篇文章了。”
賈環點頭道:“那本官就厚顔提筆了。”
“沈知!”
外面的沈知疾步走入:“大将軍吩咐。”
黃鳳閣和賈環對視一眼,把手裏的奏折和信都交給他:“發往京師,馬上飛遞。”
按照規矩,不是邊關告急,不能動用八百裏加急,馬上飛遞,已經是一個“日行三百裏”的級别了。
不過是讓皇上晚高興個幾天,這沒什麽關系。
剛要離開,賈環開口了:“給哈密送信,讓準格爾人來這交河城吧。對了,讓許大人也過來!”
“學生馬上去辦。”
沈知恭敬地接過信件,馬上就出去安排了。
入夜時分,天空放晴,一輪明月升起,銀輝遍灑,給這座邊陲之城披上一層銀甲。
城内城外,俱是歡慶。
可這一切都與城外的準格爾人無關,他們已經被看了起來,得到的也是最爲粗劣的飯食,不久之後,他們就要被押解去關内了。
城外大批的輔兵和民夫都在篝火旁興奮地吃肉喝酒——這都是準格爾人的珍藏,現在不喝白不喝。
大戰的賞賜還沒有下來,但據說每人的賞錢不會下于五兩黃金,這還是民夫的。
此次黃鳳閣有着三萬戰兵,三萬餘輔兵民夫,總兵力接近七萬,光是賞錢,就足夠葛爾圖咬牙的了,這些錢要麽可以用來談判,要麽可以去買火槍,現在,都沒了……
當然他也沒什麽後悔的,錢雖然多,但都是從别人口袋裏掏出來的,他葛爾圖還沒這個本事。
現在,一些準格爾貴族頗爲後悔,早知如此,就是傾家蕩産,也要幫葛爾圖把火槍買了。
眼看着自己的城池被破,自己全家都被圍在了這裏,手中連塊磚頭都沒有,隻能乖乖地任由漢人安排。
城内,同樣是一片歡騰。
黃鳳閣和賈環纡尊降貴,親自給一些立了戰功的小兵敬酒,還一一碰杯。
這些大頭兵一個個受寵若驚,酒到杯幹。
看着黃鳳閣和賈環去了另一處,一個老兵眼圈泛紅:“老子這輩子,值了!”
另一個軍漢幫他把酒滿上,說道:“剛剛百戶大人過來了,明兒就會有人來記咱們的名字,說要刻碑立傳呢!”
名字?那老兵急得直抓頭皮:“老子不知道名字咋寫啊!”
“回頭找狗剩幫你寫,隻是要五十文錢。”
那老兵大怒:“他奶奶的,不過幫老子一個忙,他還敢要銀錢?老子敢給,他有臉要?”
邊上的其他人卻不管那麽多,隻是笑。立了碑,将來兒孫看到了,會是什麽景象?美滴很,美滴很啊!
賈環和黃鳳閣已經轉悠了許多“桌”,說是桌,并不合适,隻是非常簡陋的平闆而已。但這絲毫不妨礙将士們的心情。
他們倆也喝了不少酒。
回到住處之後,賈環隻覺得天旋地轉,但直到臨睡前,他都是滿臉的傻笑。
第二日一早,賈環酒醒了。
到了外頭,看到昨日的景象已經狼藉。歡愉是短暫的,将士們要立刻回歸正常的生活。
周圍不停有巡邏的将士走過,雖然葛爾圖已經遁走,但是該布防的還是要布防。
賈環和黃鳳閣不打算讓這群準格爾人在這裏浪費糧食,一大早就讓楊武帶兵押着他們去了哈密,在那裏歇息一天之後,會轉向肅州,然後就把他們交給陝甘總督王永臣——隻是留下了一些青壯來做苦力。
“早去早回!”
楊武也舍不得這裏,那可不得早去早回麽?賞錢還沒下來呢。
看着楊武帶着人走了,賈環對黃鳳閣說道:“本官昨兒想了一下,得給将士們一點表示才行。”
黃鳳閣大樂:“你一個清貴翰林,能有多少錢?”
賈環也笑了:“本官是沒錢,但有人有錢啊!”
黃鳳閣忽然想到了那群忠順郡王的商戶。
“賈大人是說……”
賈環說道:“這可不是本官去要的,是他們自願給的,本官可什麽都沒答應!”
黃鳳閣看着賈環的雲淡風輕,心裏打了個哆嗦,這讀書人還真是陰啊,把别人賣了還讓别人數錢。
可賈環心中沒有半點愧疚,賣了他們又如何?自己不過沒幫他們隐瞞什麽罷了,說實話也是錯麽?
孟實昨晚就送來了消息,忠順郡王的門人們果然膽魄過人,什麽都敢往西北倒騰,生鐵,糧食,筋膠,甚至人口……
有着王爺的牌子,那西北的官員自然不敢多管。
“他們願意出多少?”
賈環伸了兩根手指,晃了晃,說道:“兩萬兩黃金。”
說罷,賈環也有些晃然,什麽時候,自己也習慣用黃金做計量了?
黃鳳閣迅速心算了一下,兩萬兩黃金,那就是二十萬兩銀子,分到士兵們手裏,每人也能有個好幾兩,不少了。
賈環的聲音再次響起:“要勞煩大将軍從哈密調一些匠人過來,本官打算把這些黃金做成金牌,刻上‘光複交河’,發給将士們。”
黃鳳閣再次後退,朝賈環長揖。
城内城外,各營的官兵都在統計姓名。
“我叫陳二狗!”
“大人,我叫孫鐵柱!”
“大人,小的叫馮平安!”
那營官怒了:“滾滾滾!他娘的,一個個地排着隊來!殺鞑子的時候就這樣,現在還這樣!能不能有點規矩?”
雖然他在怒喝,卻絲毫不影響衆人的好心情,大家擁擠着排着隊,唯恐落到後面。
那營官歎氣道:“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下一個!”
數日之後,許颙就接到了消息,大軍已經攻下了吐魯番,現在已經改回了先唐舊稱:交河城。
看着手中的信,許颙也愣了半晌,下面還談不談了?
但信中賈環說的清楚,要他收到信之後即可趕往交河城,順便和準格爾使臣說一句,讓他們去交河城談。
交河城啊!許颙一陣恍惚,立刻就把秦淩風叫來了:“收拾東西,咱們去交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