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瓜猶猶豫豫上前,雖然拿起了賈環的行李,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您真的要去啊?”
賈環笑道:“你們平日裏不都說什麽‘一口唾沫一顆釘’的,難道本官說話不作數了?”
“可是……可是……”
看着四瓜的樣子,賈環說道:“走吧!”
旗牌官黃琛也接到了賈環的通知,雖然不情願,但他不敢抗命,磨磨蹭蹭地也準備好了——要是在賈環之後出現,那他的差事以後就幹不了了。
本來賈環不想那麽大的陣仗,但想了一下,還是把旗牌官也帶着了,低調一些便好。
金烏西斜,衆将士已經飽餐,正在城外列隊。
此次出征,黃鳳閣親自帶隊。
城外,隻有幾個将軍發出的聲音,除此之外,隻有雜亂的腳步聲,但這并不妨礙隊列的整齊。
“大将軍,您看。”聽到孟實的聲音,黃鳳閣一回頭,就見到了賈環。
黃鳳閣趕忙迎了過去:“我的欽差大人,您就留在這裏等好消息便是了。”
吐魯番雖然有着葛爾圖在,但黃鳳閣經過巴爾庫勒一役,也隐隐覺得,現在大有沸湯潑雪之勢。
但即使這樣,他也不願意賈環前去冒險,一旦有什麽意外,他擔待不起。
賈環卻說道:“季布一諾,猶值千金。本官先前所言,并非玩笑之語,不能食言。”
見着黃鳳閣臉上的褶子開始變得苦澀,賈環說道:“大将軍放心,本官此行,同孟實,沈知例,且不進中軍。”
聽到賈環最後一句話,黃鳳閣的臉上扭曲得好看了一些,但還是沒有散開。
“走吧,月亮已經升起了。”
黃鳳閣看了看表,轉身上馬:“出發!”然後一調馬頭,去了前軍。
他是大将軍,要爲整個大軍,甚至西北負責,不能一直在賈環身上浪費時間。就算賈環是過去蹭功勞聲望的,隻要不往中軍大營裏走,那也不是不能忍的。
孟實和沈知陪着賈環一起往前走。
賈環說到做到,竟然不騎馬,不乘車,徒步而行。
四瓜有些宣揚一下,但又怕賈環過了一晚就會受不住,生生忍住了。
但在他看來,哪怕賈環真的隻走了幾裏地,那也是極難得的了——誰見過這種大官陪小兵一起走。
隻是對于黃鳳閣,他心中有些擔憂,大将軍雖然也沒有騎馬,但在地上走的可是欽差,欽差!
黃鳳閣沒心思想這些,他不是去吐魯番遊玩的,現在不騎馬,隻是爲了保留馬力,一旦有事,可立即上馬。
賈環也沒有去要求黃鳳閣陪他一起,輕重他還是分得清的,就算眼下黃鳳閣騎馬了,他?不會去說什麽。自己到了吐魯番,可以在營地裏挺屍,黃鳳閣說不定還得上一線親自指揮,他不能去浪費人家的體力。
賈環和黃鳳閣不在一起,都沒有騎馬,隻是一直牽着……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是,吐魯番一定要拿下。事情發展到了現在的局面,他們心中都升起了一種渴望。
吐魯番,黃鳳閣要親自去,賈環也要親自見證。
雖然有着孟實和沈知在側,不過賈環也沒有和他們交談——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
太陽往西落下,但月亮卻從東面升起,銀色的光輝灑落在大地上,賈環看了看前面,已經有沙漠出現了。
走上這片沙漠,才是真正的考驗。
腳下的綠色開始變少,月亮也開始越升越高。
不遠處就是天山,天山東面,便是吐魯番了。
此刻的葛爾圖十分焦慮,他不知道現在和漢人談得怎麽樣了。
月亮升起,暑氣開始消散,但他卻覺得依舊喘不過氣。
城中有一萬支火槍,這些兵力根本不夠黃鳳閣吃的。
這次要賠給漢人十萬兩黃金,足夠他再買一萬支了。
兩萬支火槍,在黃鳳閣面前就可以一戰了,但他想聚攏兩萬人馬都不太容易——哈密也沒有兩萬戰力。
一旦談崩了,那就得再加碼。
賈環要的可是十二萬兩黃金,這個咬咬牙也可以給。可是天山以南怎麽辦?這個賈三彪子胃口也太大了吧。
這個地方不能讓。
想了又想,他心中忽然有了個年頭:那就不要哈密和巴爾庫勒了!割讓給漢人!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有些揮之不去,但心中又憤懑羞愧。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寝。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
範承運有些時候會講一些文章來給他聽,他記得住的不多,這篇《六國論》他其實也是記不住的,但不知道爲何,此時此刻,範承運就像在他身邊念一樣,字字清晰地映入他的腦海。
看着天上的月亮,葛爾圖覺得滿臉冰涼。
天色漸漸泛白,經過一晚上的行軍,大軍終于開始歇息。
沒有生火,因爲怕有煙,隻有啃幹糧。
之前繳獲的牛羊起了大作用,現在士兵們的口糧裏,多了許多的肉幹。
賈環也嚼着手裏的肉幹,有些硬,但看着士兵們個個吃的開心。
黃鳳閣也過來了:“賈大人,這漫漫戈壁,并無半絲陰涼。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賈環喝了一口水,說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嘗一嘗士兵的苦,就知道往後該怎麽做了。”
黃鳳閣看着賈環,點點頭,忽然說道:“現在不少士兵都知道賈大人在和他們一起走這沙漠戈壁,待到了吐魯番,還請大人講兩句,提提士氣。”
“那本官就不客氣了!”
黃鳳閣用手搭起涼棚,看了看太陽,說道:“待會賈大人先休息吧,咱們等到天黑再趕路。”
賈環吃完面餅和肉幹,揉了揉自己的雙腳。
經過一夜的跋涉,雙腳腫脹,他稍微按摩了一下,應該會有些緩解的作用。
上輩子軍訓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樣吧?
不不不,還是有些不同的。那時候站軍姿,一動都不能動,現在還能走,當好一些。
再堅持堅持吧。
黃鳳閣看着升起的太陽,心中也開始盤算,照這麽走下去,還得再走個七八天。
哈密城中,許颙一覺醒來,發現賈環竟然真的跟着大軍開拔了。
他原以爲賈環隻是在要挾黃鳳閣出兵而已,沒想到真的去了。
隻是天一亮,秦淩風就來了。
“大人,準格爾人把賠償的黃金加到十萬兩了。”
聽到這話,許颙一口唾沫吐到了地上:“不見棺材不掉淚!告訴他們,半個月後再談!”
賈環不在,他一個副使可做不了主。
範承運在天一亮就去尋了秦淩風。
孟實肯定跟着去吐魯番了,那就隻能來找秦淩風了。
隻是他不知道,賈環也去了,現在就是想談,都談不起來了。
他很快就等秦淩風回到了院子。
“秦大人,兩位天使近日可有暇?”
秦淩風搖搖頭,說道:“許大人說了,過半個月再談。”
“那賈大人的意思是……”
秦淩風看着眼前的這個傻瓜,說道:“賈大人也是這個意思。”
賈環現在人都不在哈密了,就算一切順利,也要半個月。
“範先生先回去吧,和那群準格爾說說,要是真的想談,天山以南的地方,多少得讓出一些。”
然後又壓低聲音說道:“大軍昨晚出發,去吐魯番了。”
範承運朝着秦淩風施了一禮,說道:“小人會轉告他們的。”
然後就滿心苦澀的回去了,唐軍真的出動了,真的去打吐魯番了,可大汗還在那邊呢!
太陽已經升起,這個時候,唐軍是在行軍了吧?他們一天能走多少路?大汗有沒有放出斥候?會不會早做準備?
至于能不能抵擋得住唐軍,範承運已經不去想了,他現在想的是,葛爾圖一定要保住性命才行。
現在時間每過一刻,範承運都覺得備受煎熬。
回到住處,他幾乎無法站立。
“漢人去吐魯番了。”範承運艱難地從嘴裏吐出了這幾個字。
聽到範承運的話,大家都默然。
吐魯番的兵力他們都知道,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唐軍的。
阿木古達忽然暴怒,用拳頭使勁錘着木門,房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大顆小顆,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是他,也無法去譴責漢人——當年賈雨村來申饬他們的時候,他正在一旁看熱鬧,在賈雨村走了之後,還說了許多風涼話。
現在,賈雨村的話要變爲現實了:天威至,恐準格爾化爲齑粉……
漢人現在擺明了不談,不管是輸是赢,他們都要等打完吐魯番再說。
可即便汗王在那邊,吐魯番就能守得住了麽?
大軍已經走了六天了,但士氣卻很是有些高昂。
賈環擡頭看了看天,月亮正好。
黃鳳閣早早撒出去了斥候,按照目前的腳程,再過個兩天,便可以到了。
待到天亮,更是天公作美,有着大片的雲彩出現,天陰了。
涼風襲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舒爽。
黃鳳閣内心大爲激動,天時!這就是天時!
按照經驗來看,這陰天會持續個幾日,就算下點小雨,也無妨。
但天遂人願,一天過去了,竟然連雨都沒有下。
晚上,大軍沒有舉火,而是摸黑前行。
一天之内,距離哈密已經不足六十裏了。
葛爾圖也打探到了唐軍的動靜,三萬大軍,他擋不住。
聽到距離隻有六十裏的時候,葛爾圖不敢再猶豫了。
“太師,讓卓力格圖領兵守城!”
慶格爾泰默默點頭,下去吩咐去了。
隻剩六十裏,半天便可到達。
黃鳳閣下令全軍休息,養精蓄銳。
風獵獵地吹着,黃鳳閣來到賈環休息的地方,說道:“欽差大人一路辛苦,隻是還要勞煩您給大軍講上幾句,提一提士氣。”
賈環站起身來,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