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出來之後,黃鳳閣便先來見了他和許颙。
“欽差大人,真的要把巴爾庫勒打下來麽?”
許颙看了看賈環,在等他說話。
賈環看了看北面的天空,那邊有着大片的雲彩,卻絲毫擋不住炙熱的陽光往下灑落。
“自然要打。”
黃鳳閣和許颙都覺得賈環并不是要賭氣的樣子,但這個樣子讓他們兩個都心中沒底。
作爲武将,黃鳳閣自然知道,這個時候去攻打敵方的城鎮,肯定會被彈劾;許颙更是覺得賈環腦子壞了,他雖然是欽差,可以節制黃鳳閣,但朝中沒人會認爲他會真的行使這個權利。
一旦賈環真的行使了,即便能拿到讓朝廷和皇上滿意的結果,也會被參——此風萬不可長。
而一旦賈環拿不到滿意的結果,那仕途便到此爲止了——翰林院修書吧,能做到四品的國子監祭酒都是造化。
許颙不會去阻止賈環,他如果想要主導這次和談,那就一定要讓賈環犯錯才行,隻是可惜了前去巴爾庫勒故作疑陣的将士們。
黃鳳閣也同樣擔心:“欽差大人,咱們去的人隻有萬餘,不一定能打得下巴爾庫勒。”
本來說好就是做個樣子的,賈環在準格爾人的信使出城的那一刻,就讓黃鳳閣準備了,現在更是出具了蓋有欽差關防大印的文書,這讓黃鳳閣心中疑慮——難道以前自己也看走眼了,賈環也開始紙上談兵,胡亂指揮了?
但欽差的命令是很有效的,他不敢不遵,隻是要打個折扣才行。
巴爾庫勒也是重鎮,前去吓唬吓唬他是願意的,可真要硬打,他不願意。
看得出黃鳳閣臉上的猶豫,賈環笑道:“黃大将軍放心,你覺得,這麽短的時間内,準格爾能拿到多少火槍?即便能拿到,這些火槍又會被放在哪裏?”
然後賈環就閉口不言了。
黃鳳閣牙一咬,說道:“那本将立刻就去傳令。”
許颙看着黃鳳閣離去的背影,說道:“賈大人,準備聽參吧。”語氣很是平靜。
賈環說道:“許大人,你不适合做談判使臣。”語氣同樣平靜。
像許颙這種人很多,明明戰場上能拿到的東西,他們都可能會爲了所謂的天朝上國的面子讓出去,這種事情,在中國的曆史上,已經發生了許多次了。
賈環不能去譴責他們,這是當時士大夫階層的主流思維;但他可以做一個另類,凡事都有前朝故事可供參考,班定遠的名字也一直在大西北流傳。
許颙看着賈環,這個年輕人難道真的以爲自己振臂一呼,準格爾就投降了?西北就太平了?這可不是小說話本,沒有那麽容易。
撫遠大将軍行轅裏沖出好幾匹馬,他們都是去給宋星和盧秋成送信的。
有了欽差的命令,黃鳳閣便敢再往前走一步了。隻是他也留了個心眼,給宋盧二人的命令是攻下巴爾庫勒不假,但實際上,他讓送信的人帶了口信過去,“若事不可爲,盡早退兵”。
他不敢把這萬餘人葬在巴爾庫勒。
若是賈環知道了,定要大罵,仗還沒打,就想着撤退,這還怎麽赢?
知道信使出去了,賈環便安心等着消息。
現在葛爾圖駐在吐魯番,就是有火槍兵,也會放在吐魯番——賈環料定葛爾圖沒有分兵的膽子。
局勢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新唐是“入侵者”,自然是想打哪兒打哪兒。
賈環一直在索要天山以南的地方,這并不是障眼法,而是怕把天山以南打爛了——況且打了北面的城鎮,他也沒打算還,能多一點是一點。
準格爾的信使很快就回來了,範承運和胡格魯阿木古達等人得到了葛爾圖的指示——不同意割地賠款送子爲質,但可以送一個女人給漢人。
在信中,葛爾圖要求範承運等人多加運作,給足賈環等人面子,以求得喘息。
這與範承運的想法一緻,隻要能保住人口地盤,搖尾乞憐并不丢人。
招呼來一個照看他們的仆役,範承運很客氣地說道:“勞煩小哥去告知一下孟先生,就說我等想要再和天使談一談。”
說罷,又給那仆役塞了十兩銀子。
那仆役簡直受寵若驚,他哪裏見過如此和氣的準格爾人——範承運雖然是通譯,但他也把範承運當做了準格爾人,好人誰去幹這活啊。
“那小人便去傳個話。”
孟實最近沒什麽特别的事情,黃鳳閣要他配合賈環,統籌談判的事宜。
聽到仆役來傳話,說要開啓第二次談判,孟實心中奇怪。
賈環出面之前,他要先把底探一探,什麽都不知道,可沒法和賈環交待。
邀上秦淩風一起,兩個人便去見了範承運。
在雙方高層會談之前,底層的小官們要先溝通一下,如果他們都溝通不來,那高層也沒有必要開始了。
但範承運本身就是裝作通譯的高層。
幾個人約在了一處偏廳,範承運便先開了口。
“準格爾汗王決定送女入宮,另外可以接受朝廷的冊封,送一子入京讀書;但其他的方面實在難以承受,還請天使高擡貴手。”忸怩了半天,又說道:“還望天使回去之後多多美言,可以将哈密歸還,準格爾汗王不敢再侵犯大唐的領土。”
這個态度讓秦淩風比較舒服,這才是蕞爾小邦應有的态度,在秦淩風看來,準格爾的這個态度,已經可以完全接受了。
聽到範承運的話,秦淩風便先開了口:“這是既定之意,其他幾條,本官做不得主。”
範承運心中鄙視,不就是想敲竹杠麽?說的這麽隐晦。
他不動聲色地從身後拿出兩個盒子,遞給了秦淩風和孟實,說道:“一些蒙古人的小玩意,兩位天使留着把玩。準格爾地廣人窮,實在無法擔負,還請兩位天使在欽差大人面前多多轉圜。”
孟實也沒有想到,還能撈到這種外快。
他和秦淩風對視了一眼,秦淩風便咳嗽了一聲,說道:“本官隻管傳話,成與不成……”
範承運忙說道:“成與不成,準格爾都承天使的情。”
談論一些西北的風土人情,雙方便散去。
回到住處,秦淩風便打開了範承運給的小盒子,裏面滿滿的金珠,難怪剛剛的分量試着就頗重。
滿懷欣喜的秦淩風便去見了賈環和許颙。
“大人,剛剛準格爾的通譯過來傳話,給出了新的條件。”
賈環看着滿臉喜意的秦淩風,心道:“難道準格爾人答應了?這不可能啊。”
“且說說看。”
秦淩風便說道:“葛爾圖願意稱臣了,他同意接受朝廷的冊封,還願意送女入宮,送一個兒子入京讀書,不敢再擅開邊釁,隻是要歸還哈密。”
許颙也開始點頭,這個條件,在他看來,已經是可以接受了,對朝廷,對百姓都有所交待。
而且以往對外的談判,到這裏,基本就可以結束了。
隻是旁邊的賈環的聲音又響起了:“就這?這和沒說有什麽區别?準格爾實際上沒有任何付出!竟然還要我們歸還哈密!這完全不能接受!”
許颙默不出聲,但心中已經大爲不滿了。
他自诩天朝上國使臣,對于侵占準格爾的地方,心中覺得沒有光彩,而且對于準格爾的哈密,他其實也看不上,他不知道賈環在較個什麽勁。
而且一戰打掉準格爾幾乎十萬人口,他覺得已經給了對方教訓了。
天下之大,唐朝是不可能全部囊括的。
聽到賈環的話,秦淩風也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賈環竟然真的要按照條陳來。
“告訴對方,别來虛的!先把十二萬兩的黃金湊足了,再談其他!”
聽到賈環是在要錢,許颙恨不得立刻消失,沒這麽丢人的,但幸好屋子裏沒有其他人。
但心中卻極爲鄙夷——出身公府又如何?到底是丫頭養的,沒見過錢。
隻是這話他不敢說出口,隻能腹诽。
秦淩風卻松了一口氣,如果賈環隻是在要錢,那就有的談了。
臨走的時候,他又問了一句:“敢問大人,若是準格爾人真的湊齊了黃金,那後面要怎麽談?”
賈環笑道:“怎麽談?當然是要割地了!”
秦淩風大驚,這位欽差大人竟然真的什麽都要。
“告訴對方,不要心存僥幸。談判桌上拿不到的,我們就去戰場上拿。”
許颙忍不住了:“賈大人,你這樣會把準格爾人逼瘋的;須知狗急了還跳牆呢。”
賈環說道:“不錯,狗急了跳牆,但不咬人!去吧!”後面兩個字是對秦淩風說的。
許颙暗道,自己應該說兔子急了還咬人,但又站在賈環的角度想了一下,兔子咬人又能有多疼呢?
秦淩風把消息帶回給了範承運,這讓範承運很不理解。
自己這邊已經服軟了,按照往常的經驗來說,賈環他們就應該喜笑顔開地接受,然後回去了。
但竟然還要自己這邊割地賠款。
“賈大人說了,後面的兩條隻是順帶,前面的割地賠款才是大頭。這兩條沒談妥,後面兩條做不得數。”
秦淩風覺得自己竟然有些愧疚,畢竟拿了對方的好處。
客氣地送走了秦淩風,範承運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賈環不按套路來啊。
他是給了唐朝虛名,意圖就在保留實力,以圖将來——這在以往都是奏效的。但賈環現在竟然不要這個虛名,而是要實惠——這在漢人的官員裏很少見。
難道是班定遠轉世?
範承運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太吓人了。
隻是現在沒有别的辦法,賈環擺明了不吃行賄那一套,而且聽說還不好色——這就很難辦了。
現在就是想要構陷賈環,都沒有時間來運作。
一籌莫展之際,他聽到了外面傳來了陣陣歡呼之聲,刺耳異常。
黃鳳閣親自來見了賈環,果然不出賈環所料,巴爾庫勒雖然有近萬軍隊,但都是弓箭彎刀,面對宋星和盧秋成,毫無抵抗之力,巴爾庫勒一天就被拿下了。
站在城牆上的盧秋成臉上都是笑容,他和宋星已經準備象征性地打一下就回去了,結果發現對面沒有火器。
這種便宜仗怎麽能不打?
隻一天不到,就把巴爾庫勒的守軍打殘了。
現在,唐軍正在把守四門,清點人口,盧秋成已經讓人飛馬回去報信了。
黃鳳閣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極爲吃驚,他沒有想到戰事會如此順利,難怪賈環敢獅子大開口。
見到黃鳳閣親自來報信,賈環笑道:“這下,就更好談了。大将軍還是讓人去傳信吧,讓宋将軍和盧指揮使把巴爾庫勒的錢财和人口遷移到内地去,特别是女人。”
許颙也沒想到,準格爾人看着兇悍,現在竟然成了紙老虎了——這與他以前的認知完全不一樣了。
可黃鳳閣知道,這就是賈環說過的,時代變了。
“孟實!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準格爾使臣吧,讓他們好好思量一番。”
很快,範承運就知道了城内的歡呼聲是什麽原因了,漢人竟然真的出手拿下了巴爾庫勒。
恭謹又苦澀地送走了孟實之後,範承運恨恨地摔了一個茶碗:“這個,這個該死的賈三彪子!”